1
我们的班主任司徒老师五十多岁,精瘦精瘦,背驼得厉害,像只干虾。
他精力不济,老爱闭目养神。有时上课的最后十分钟我们自己做作业,他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垂头养精蓄锐,发出低低的鼾声。
他对我们又严厉又不严厉。你要是考试作弊,他连卷子都给你撕掉,叫你一分也不能得;谁要是说句脏话,他硬是逼那个人用盐水漱口……
可我们打架,他却装作没看见。若有人跑去向他告状,他就问:“你还手没有?”告状者当然说:“没有!我没还手。”“你为什么不还手?”“我打不过他。”“你还没打,怎么就晓得打不过?”告状者就傻在那儿了,再也不向他告状了。
早晨,他在操场的草坪上练气功,我们围着观看。见他手舞足蹈,我们在一边嘻嘻笑,他说:“不要笑,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推自己?”我们细细感觉,好像真是有股力量在推自己;有的甚至说身子在向后倾,像快要倒的样子。他说这是他在发功的缘故,让我们站好,当心别摔倒了。他还说我们如果有什么病,保准也已经好了:他的功力已冲进我们体内,使我们筋络松弛、血液畅通,消除了病灶。我们就真的感到浑身像舒服了许多;有的说自己刚才咳嗽,现在也不咳了,好啦。
从这以后,无论谁有病都请司徒老师发功治疗:不扎针,不吃药,只在他面前一站,他用手随便做个什么动作,说声“好了”,肚子疼的便不疼了,头晕的便不晕了,流鼻血的便不流了……要多神有多神,简直赛过扁鹊、华佗。我们都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司徒老师说气功不仅能治病,还能使人“德智体”全面发展。我们就围着他,央求他快发功,使我们全面发展。特别是那些留级生、“双差”生,也想像治病那样简单,一下把自己变成“三好”生。
司徒老师说,这比治病难一些,还需要你们配合。要配合,就得先练功;要练功,就得先静心。而我们的心最不静,总有一百只鸟在飞,一百条鱼在游,一百头鹿在跑。所以坐不住,站不稳,做事不认真,心烦气躁,动不动就骂人打人。我们得把那些东西通通赶出去。静心怎么做?很简单:上课想上课,做作业想做作业,一心不二用,同时排除杂念,特别是邪念……
我们说知道啦知道啦,保证以后表现好就是了。别净讲这些了,啰啰唆唆。快教我们功课吧!
可司徒老师说现在还不能教,非得一个月以后才行。我们问为什么,他说静心起码需要一个月时间,因为我们心里的“海陆空”太多。在这个月的时间里,如果有一个人表现不好,诸如上课打闹、不交作业、骂人打人或干其他坏事,还得再等一个月。
这才急死人了,全班这么多人,怎能保证没人出差错。司徒老师说急死也没办法,练功的规矩就是这样。我们要求他谁表现好便教谁,表现不好的同学甭管他。他说那不行,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人,能说表现好吗?
没办法,我们只好分组包干,互相监督,不许一个人出毛病。
一个月终于平安过去。我们要司徒老师教功,他说不用教了,功已在其中了。想想看,好好上课,认真做作业,讲文明礼貌,学习成绩能不提高吗?
2
果然,这个月学校统考,我们班每个人的成绩都有提高。
司徒老师说:“我还是教点健身防身功给你们吧。”我们说:“好!正想健身,长成大块头;正想防身,不让人欺负。快教吧!”这天早晨,司徒老师便在操场的草坪上教我们健身防身功。他说这套功是海灯法师的真传,除了我们,他概不外传。他说他现在是老了,当年发起功来,汽车从身上碾过,他毫毛也不伤一根;几块水泥预制板压在肚子上,眼睛也不眨一眨;打起架来,百十个人休想挨他的身……
我们心急地说:“快教功吧!又啰啰唆唆。”
司徒老师站在我们前面,上身穿有破洞的汗衫,下面穿着皱巴巴空荡荡的西装灰短裤。金色阳光洒在他身上,晨风吹拂他稀疏的华发,一飘一飘;一双有点“罗圈”的细腿摆开站立,使我们不禁想起《故乡》里豆腐西施的“圆规”。
“做好准备!”他叫道,歪歪倒倒地站个弓箭步,两根芦柴棒似的胳膊叉在腰间,“先学直拳,再学勾拳……这样吧,我先把整套动作做一遍给你们看。”
说着就龇牙咧嘴“嗨嗨”地叫,拳打脚踢舞了起来。动作还真是有力而敏捷,只听见一片呼呼声。可没搞几下他便停止了,累得不行,呼吸如拉风箱;喉咙呼呼响,咳个不住。他瘫坐在地上,一手托脑袋,张着嘴巴说:“歇一下,年岁不饶人。”
我们就自行解散,围上来看他喘气。只见他脸色苍白,头冒细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哼着说:“今天不行了,改天再教吧。动作好学,难的是‘意念。所谓‘意念,就是配合动作想些别的事。健身防身功的‘意念,是想象自己是高大的、强壮的、力大无比的、所向披靡的。如果做不到‘意念,动作做得再好也没用,也掌握不了功。这样吧,你们先下去练‘意念。”
我们就天天练“意念”,想象自己是1.85米的个头,虎背熊腰,魁梧英俊。女生则想象自己身材苗条,亭亭玉立,既是美人儿,又是武林高手,像电影《少林寺》里的那个牧羊女,手抱一只羊,一手打翻一排男的。
“意念”练多了,我们便仿佛变成“意念”中人了,个个直腰挺背,像真的有1.85米、仪表堂堂了;女生则扭头扭脸、横眉竖眼,显得柔中有刚,刚中有柔,也真像带刺的玫瑰,叫人又爱又怕了。没过多久,司徒老师也教了我们功,共八套。我们越发觉得自己非同一般了,谁也不敢动谁,都是有功夫的人了。
3
这天下午,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流氓横行校园,没人敢管。人们自然想起司徒老师和他的气功班。有人跑来报告并求援,说只有你们去,看能不能把流氓赶走。
当时我们正在上课,司徒老师正给我们讲冯婉贞率领村民大破英军,我们也正群情激奋,精神抖擞,恨不得跟冯婉贞一起杀几个坏蛋。同时正苦于学到的防身功没处用,没处检验,搁着生锈长霉。这下可好,坏蛋主动送上门来了,闯进“虎口”里来了,正中下怀,有戏看了。同学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要参加战斗。当然,也有脸发白腿发软的,少数。
“我们马上来收拾他!先别让坏家伙跑了。”司徒老师对来人说,随即停止讲课,匆匆收拾书本,手一抬,说:“走,跟我来!”
我们“呼啦”一声拥出教室,跟着司徒老师浩浩荡荡向操场挺进,雄赳赳、气昂昂。到操场后,只见一个打赤膊、穿长裤、趿拖鞋的青年手拿明晃晃的尖刀,横冲直撞。据说是来抢钱包的,已刺伤几个同学。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歹徒。
“放下刀子!”司徒老师一声怒吼,就要上前擒拿歹徒。可又退了回来,掏出自己鼓鼓的钱包,偷偷递给一个同学,小声说:“快,你帮我拿着,刚发的工资,别让坏家伙也抢跑了。万一我上去下不来了,这钱……”
“是不是交作党费?”那名同学想起许多革命故事,正经地问。
“不,给我老伴儿。”
我们见老师已做好牺牲的准备,觉得悲壮,有点心酸,就跟老师跟得更紧了。
“我先上,你们跟在后面。听我指挥,不要胡来。”司徒老师捋捋袖子,摇摇晃晃冲上前去。
流氓见上来的是个干瘪的老头,不放在眼里,毫无防备。哪知司徒老师猛地一个箭步,来了个“虎扑龙缠”,从背后将流氓拦腰紧紧抱住,随即展开“鹰爪功”死死拽住对方拿刀的手。在此千钧一发之时,司徒老师发出了命令:“上!”
于是我们“哗啦”一下一拥而上,都去夺刀子。刀子夺下了,可流氓却挣脱了身,朝我们猛打猛踢。司徒老师已挨流氓一脚,正中膝盖骨,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指挥。
“用勾拳!用勾拳!”他叫道。
我们和流氓打成一团,主要靠我们男生。女生只晓得尖着嗓子“嗷嗷”乱叫,瞎抓瞎揪,学的这功那功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个别的虽也用勾拳,可软绵绵的毫无力量,只能给流氓搔痒按摩。有个还使“鸳鸯腿”,人没踢着,鞋却飞上了天。
瞧我们男生,个个如蛟龙出水,猛虎下山,使出十八般武艺,什么鹰拳、蛇拳、白虎拳、逍遥拳……可不知咋的,我们还是挨打的时候多,屁股蛋成了皮球,被踢得“嘭嘭”响。几个同学已“光荣”地摔在地上。其中一个没爬起来,像是“壮烈”了。
“用猴拳!用猴拳!”司徒老师揉着膝盖骨,又叫道。
原来他已看出我们打法的破绽,不够灵活。于是我们采取冯婉贞的“剽疾如猿猴”的战略战术,打了就跑。
流氓被围在中间,四面招架,顾此失彼,穷于应付。主动权转到我们手中。可这样打,要打到哪年哪月?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以显威力。
“蚂蚁搬骨头!蚂蚁搬骨头!”司徒老师又叫道。
于是我们快速组织“敢死队”,来个“神风”行动,喊“一、二、三”,蜂拥而上,抱头的抱头,搬脚的搬脚,把流氓扳倒在地,终于将他制伏了。
这时,远远观战的其他老师和同学走拢来了,难免咬牙切齿一番。几个老师找出绳子将流氓捆了,拽去派出所。还把那把刀子带上,叫那几个被刺伤的同学也跟上,以示罪证。
一切已结束。我们打扫战场,包括老师在内共7人受伤。司徒老师伸着腿说他问题不大,就是站不起来。那个同学把钱包还他,他说可惜“党费”没交成。
我们说打得痛快,打得过瘾,还想再打一次。他说这是“意念”练得好,运气正确,气攻心的缘故。我们就感到心热热的、胀胀的,被气攻得不行。
我们说防身功有的动作用于实战,好像不大顶事。他说看来我得教你们几样专门对付歹徒的绝招。
我们都笑了,心想歹徒一脚便使你成了“断脚荆轲”,还谈得上有对付歹徒的绝招?
他也笑了,坦率地承认他的功夫是自学成材的,有的动作是他自己发明创造的,不大经得起实战检验。不过像这样多实践几次,水平就会提高。
我们都希望流氓再来,多来几个,好练出水平。
这时放学铃响了。我们用靠椅将司徒老师抬回家,路上他说:“等一会儿见到我老伴儿,就说我是走路不小心摔倒了,别说是斗流氓受的伤。各位帮忙撒个谎。”
我们问:“您连流氓都不怕,为什么怕老伴儿?”
他说:“主要是回到家里事情多,心不静,‘意念没练好,气运不上来,才怕她。”
我们说:“我们不练“意念”也不怕她。”
他说:“你们是意念练好了,才说这话。”
我们点点头,觉得这话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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