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出来的那一天,被好友Bryony称作“黑色星期五”。
按理来讲,英国之所以开展这场公投,是为了息事宁人——看到自己投出的结果,那些一目之士总该闭嘴了吧。可是,当结果出来的时候,除了因为英镑暴跌而暗暗庆幸的国际生们,我们学校的老师、学生、图书管理员、清洁工们,无不悲戚戚如丧家之犬,尤其是体育部长,据说他把游泳池关了一天。Bryony后来告诉我,他们家那天清晨的餐桌上放着5根法式长条面包,她弟弟抱着自己心爱的、即将涨价的面包悲痛欲绝,愤怒地要跟投了支持脱欧票的爷爷奶奶“have a serious talk”。平生第一次,Bryony对弟弟给予了支持。
5月末,“公投风波”开始席卷汉普郡。当时,学校正在放期中假,我漫步在温彻斯特的主街道边,金铜雕塑下面不再是拨着琴弦高歌的长发男子,也看不见头发花白的小提琴艺术家。很多人把自己的脸涂成了深蓝色,上面还画着一圈小星星。一个十六七岁的金发女孩高举着木牌,上面写着:“Remain! Vote,for ourselves!”
直到从巴斯旅行回来,我才意识到学校也已经沉浸在极其紧张的氛围之中了。连着好几天,学校早晨集会时的主题都与公投密切相关。英语辩论赛的题目被临时改成:我们应该走,还是留?据理力争“脱欧”的反方小伙伴们,一旦走出赛场便“小命不保”。
后来,在公投的前一天,我们收到了一封邮件:学校网站上设立了“St Swithuns模拟公投”页面,希望大家踊跃参与。我抱着玩一玩的态度投了“留欧”,和80%的人选择一致。全校超过90%的教工都倾向于“留欧”,我们年级则是选择“留欧”比例最大的一个年级——85%,因而被赞为“最有文化年级”。一个不太清楚状况的12岁小女孩,在等午餐的时候宣称希望英国脱欧,当场被她姐姐教育了一番:“这话你在学校里说说就算了,在家里千万别说啊!不然爹妈会让你在郊外过夜的。”
遗憾的是,这么“有责任心”的爹妈,在英国并不多见。
我们学校里有一个“更有责任心”的老师,她为了查询投票的结果,熬到凌晨一点多钟,当看到支持留欧的票数高于支持脱欧的票数时,她才放心地睡了一觉。可是,在被闹钟叫醒的那一刻,看到电脑屏幕上所显示的数据,她把自己的大腿掐了好几下:“我就睡了5个小时,怎么英国就脱欧了,英镑贬值了,首相还辞职了?”
同学Amy眼睛红红地对我说:“我爸爸说,我们明年要搬到澳大利亚去。”在早晨的集会上,校长沉痛地哀悼:“今天是非常悲痛的一天。”第一节课是自修,监督我们的老师却没有来,我的同桌估计她已经“哭晕在厕所”了。
然后便是化学课,在检查作业的时候,Mrs Bream哭笑不得地说:“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不管英国有没有脱欧,酸碱中和的实验我们还得做啊。”一个女孩当场哭着说:“Who cares?”
在这一整天里,我遇到的最淡定的英国人,是顶着一头乱蓬蓬棕发的物理老师。下午第二节课,同学们在看到讲台上的瑞士糖时竟然没有尖叫,她便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了?”我们回答:“英国脱欧了,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吃瑞士糖了吧。”她惊奇地问:“什么?英国脱欧了?”
我或许是全校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不仅学费眨眼间跌了不少,而且我还颇有先见之明地贮存了不少法国小糕点。见Bryony心神不宁,我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Bryony,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情,我爸爸在英镑贬值了以后,给我买了一匹小马驹!”善良的Bryony似乎真的开心了一些,睁着泪痕未干的眼睛问:“以后可不可以让我骑一骑?”我忙说:“可以啊。”结果她突然号啕大哭:“马在中国,我怎么骑啊?”我连忙安慰她说:“那就来中国旅游呗,刚好你一直想来我家玩几天,尝几口金华酥饼。”
“你听说了吗,英国在脱欧以后,政府要‘shut the boundary!外面的人没办法进来,里面的人也没办法出去!”我和Bryony正聊着,后面隐隐传来安娜的啜泣声。安娜向来是比利时白巧克力的忠实粉丝,现在她却担心自己每月的零花钱连黑巧克力都买不起了。
有趣的是,当我享受了两天的快乐,以为这场闹剧要迎来尾声的时候,英国人又玩开了。
和我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一个法国女孩,周末坐火车去伦敦,回来的时候已被吓得面无血色。我们问她怎么了,她说伦敦人都变成了阿凡达!后来我才弄明白,她指的是大街上大声嚷嚷请求举行二次公投的游行队伍。为了表示自己对欧盟忠心耿耿,他们浑身上下都刷满了蓝色的油漆——欧盟旗帜的颜色。二次公投显然是不可能举行的,可人们的绘画才能却被大大地激发出来:那些支持脱欧的政客,即使“颜值”再高,也都被设计成了难以入目的漫画形象,被几个“阿凡达”刻在木牌上“游街示众”。
后来,为公投游街成了英国这个夏天的新风尚,与世无争的温彻斯特也没有逃过,据说连街头艺人的吉他都被漆成了深蓝色。BBC的记者开始大面积地采访那些曾经投票支持脱欧的人,得到的回复很一致:“我们本来是为了玩,因为想着结果应该是留欧。”记者接着问:“那么现在呢?”他们说:“后悔啊!”
可总得继续生活下去呀。英镑已经贬值了,要是再罢工、再游行,怎么还能有钱继续喝下午茶、聊天气呢。于是,金铜雕塑下的摇滚乐手又披着长发出现了;“哭晕在厕所”的老师出来继续监督自修课了;酸碱中和的实验我们还得做;在早晨集会的时候,校长还是一如既往地鼓励大家:“离放暑假的时间不多了哟……”
英国初夏的天气瞬息万变,早晨还阴雨绵绵,下午却已经阳光灿烂。同学们拥抱着告别,互祝“夏天愉快”。“卡相”的辞职演说没有时间听了,大家都忙着去海边冲浪呢!众望所归(这里不包括留学生),“梅姨”的豹纹成了新风尚。闹了几周的英国人民终于又悠闲地端起了下午茶,看着那只常驻首相府的Larry猫,继续瞪大眼睛徘徊在唐宁街10号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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