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糖水

　　我生活的地方是沿海的一座南方小城，小得在世界地图上都找不到，只能在中国地图上拥有灰尘般的存在感。所以，我不太理解丹尼斯先生为什么离开美国加州西海岸，来到这座城市定居。但用他的话说：“人只能活一次，为什么不尝试不同的活法呢？”

　　丹尼斯先生是地道的美国人，攻读完斯坦福大学的EMBA后，创建了自己的公司，公司虽然没有很大的盈利，但他也没有急白了头发。在创建公司前，他在大学教过书，还做过心理咨询师。然而几年前，他却来到我的家乡，将教书育人的目标转移到了我们身上，以小班模式进行教学，五六个人一起接受两个小时的美式教育。

　　丹尼斯先生特别喜欢和我们开玩笑，他的面部表情很丰富，经常逗得我们开怀大笑。我从高中开始跟着他学习，一直到大学都很信赖他。美式课堂的内容很丰富，注重培养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表达能力。不需要人人的答案都一样，越是不一样的答案，就越证明你是认真思考过的，你就是丹尼斯先生口中的“smart cookie（聪明人）”。

　　我一直很喜欢话题交流的环节。丹尼斯先生会搜罗一些世界名校的入学考试题，作为我们的发言方向。每个人的思考角度都是自由的，他会从中提炼出要点，像朋友一样和我们对话。有三个问题让我记忆深刻。

　　第一个问题：你是一个平凡的人吗？

　　大部分人都给予了肯定回答。然而丹尼斯先生却微笑着摇摇头，言语间有些不赞同。他说在美国的课堂上，每个孩子都拼命向别人证明自己是不同的，然而在中国却是千篇一律的教科书式的回答。他困惑地问我们：“你们为什么都要认定自己是平凡的呢？人人都一样，难道不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吗？”

　　他的困惑不无道理。中国的家长们经常教育孩子不要锋芒毕露，“枪打出头鸟”，因此，孩子们在成长中学会了刻意地谦虚。并不是说谦虚不好，而是这种谦虚或多或少有妄自菲薄的成分。除了生理构造，每个人的确都是不平凡、与众不同的。我们认定自己是平凡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我们对命运的屈从。

　　丹尼斯先生说：“你的口语很好，你是不平凡的；你很可爱，你是不平凡的；你很孝顺，你是不平凡的。”诚然，要说平凡，无非是自认为长相不出众，性格不开朗，为人不圆滑，没有做出大成就。然而，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也没有两个相同的普通人。善于放大自己的闪光点，自信大方地面对人生，这并不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第二个问题是：你认为自己最大的风险因素是什么？

　　这个“风险因素”，可以理解成阻碍你前进的一块绊脚石。那堂课上有五六个学生，有人回答不够自信，有人回答缺乏独立性。当问到我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喜欢做白日梦，但我害怕去冒险，是一个很保守的人。”

　　丹尼斯先生举了一个例子。他的朋友大卫，当年身为百万富翁的父亲让他继承家业，他却毅然决然地说：“我要去开拓自己的事业。”在父亲的眼中，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一盘剥好皮的甜葡萄放在你面前你不吃，而去披荆斩棘找一架新的葡萄藤，其间还得尝尽又酸又涩的果子。大卫谢绝他父亲的好意后，经过奋斗，终于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他开了一家大型超市，装修得既像水族馆，又像博物馆，商品摆放得像被展览的艺术品，唯独不像超市。这家风格独特的超市吸引了很多顾客。后来，大卫虽然没有成为一名亿万富翁，但却成了一名百万富翁。丹尼斯先生说：“如果大卫当初顺从了他父亲的意思，现在他不仅不会快乐，而且满脑子的奇思妙想得不到释放，又何谈利润的增值。在创业的过程中，成功往往伴随着风险，但是如果因为害怕风险而不去尝试，那么谁能成功？”他对我说：“安妮，你最大的优势是年轻。不要怕失败，万一成功了呢！”

　　我想起了父母，他们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大学毕业之后，回到家乡找一份稳定的公务员工作，然后在30岁之前嫁一个好人家。他们总是不希望我太辛苦，在小城里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便好。对此，我常常哑口无言。很多中国家庭长期的观念就是“待在这里”，美国人却习惯说“向前进”。我能理解父母对我的呵护，但也不愿意割舍去尝试的念想。勉强在一条枯燥的道路上驻足，虽然少了很多风浪，风险指数大大降低，但是，另一条需要你去冒险的道路，那里的奇异风景你却无法欣赏。丹尼斯先生说：“不要让人生留下遗憾，你只能活一次。”

　　第三个问题是：当……的时候是不公平的。

　　有人说，当有人插队的时候是不公平的；有人说，当有运动员服用兴奋剂而获胜的时候是不公平的；最后一个发言的大三女生说，当有性别歧视的时候是不公平的。她在念高中的时候，往往会听到家长和老师们说男生的物理、化学更好，应该学理科；而女生的口才更好、心思更为细腻，选文科更好。让她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他们会认为女生就不适合学理科呢？

　　丹尼斯先生笑道：“如果我突发心脏病需要做手术，难道会去关注主刀的是男医生还是女医生吗？如果我乘坐返回美国的飞机，我会理会驾驶飞机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吗？我不会在乎性别，只会想要一个最好的人去做事，去服务社会和国家。”我同样想到了一个关于性别差异的问题：中国的很多家长认为，女孩子的首要目标是毕业后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嫁人生子，倘若30岁还待嫁，便会成为身边人的反面教材；而男孩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出去闯天下、打江山，如果30岁还单身，别人也不会有什么想法。诚然，早点嫁人、生子对女性的健康是有益的，但是抛却这一点，社会分别给予男、女的自由度还是有所差异的。我明白没有绝对的性别平等，然而令人忧心的地方还是有很多。丹尼斯先生说：“当你认真想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那些用男女有别的理论来阻止你的话，你把它们都当成耳边风。”

　　我们都笑了。快乐的人给予的忠告不是苦药，而是一块糖，消融之后，你会在唇齿之间回味。我想丹尼斯先生拥有的是一座糖果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