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上,一条破败的小路隔开两国,爷爷站在意大利一边,气定神闲地等着孙子从另一侧的奥地利爬过来;马路上,一只雄鸡正迈过涂在地上的油漆标识,头在荷兰高昂着,尾巴垂在比利时;露天小酒吧前,桌椅压在褪了色的白线上,有人在德国举杯,有人在瑞士跷着二郎腿……
在瓦莱里奥·文森佐的这些照片里,国界线像被顽皮的孩子用橡皮擦掉了一般,难觅其踪。
背着一台连电池都不用的老式哈苏相机,凭借地图和导航,这位42岁的意大利摄影师,沿着欧洲陆地上26个国家弯弯曲曲的边界线前行。8年间,他在国界线上穿越了不下1000次,脚步踏过长达1.65万公里的国界线。
在瓦莱里奥·文森佐的“宁静的国界线”系列摄影作品中,这是最像国界线的一幅了:白茫茫的雪地被细杆间悬着的两根铁丝一分为二,瑞士在这头,意大利在那头。
事实上,文森佐自己经常“跟丢”国界线。他时常不得不依靠导航才能确定国界线的位置,比起难以找到的界碑,提醒他身在另一个国家的往往是通信公司发来的手机短信。
早在踏上旅程之前,国界就已在这位颇具浪漫主义情怀的绅士身上模糊了。放弃战略咨询师的工作以后,这位自学成才的摄影师旅居法国10年,加入法国国籍,现居荷兰。
但当欧洲国家开始签署逐步取消共同边界检查的《申根协定》,为《世界报》《国家地理》等媒体供图的文森佐敏感地意识到,这将是“‘二战后欧洲最大的历史事件”,而他要“用最简单的方式呈现冷战之后整个欧洲的变化”。在签署该协定的26个国家间,人们可以自由往来、居住,无须出示任何证明。
平均不到3天就要跨一次国界,文森佐连身份证都没有机会拿出来。仅有一次,在捷克与奥地利边境被巡警叫住,他拿出了自己拍摄的照片,“这就足够了”。
文森佐发现,随着国界线变淡,人情味浓厚起来。沙滩上一条没有栏杆的木质栈道划分了德国与波兰;曾经的海关变成了巧克力店;界碑前倚着咖啡馆的小菜单。
“想想在欧洲国界线上几个世纪的自相残杀吧,”称自己为“申根一代”的文森佐兴奋地说,“这种自由和互信是多大的进步!”
这些日益隐形的国界线,也使一个问题在文森佐的头脑中日益鲜明:尽管拍摄的地点相距千里,但是这些场景都与传统观念中的国界线相距甚远。什么是国界线?
这些照片也引起了网友的思考。有人认为,由于相似的气候、地理环境,甚至饮食习惯,国界线两边的人们原本就十分亲近;有人回忆,自己在拉脱维亚、比利时和荷兰的感觉没有多大差别;一个印度人饱含深情地说起自己第一次去巴基斯坦的感受:“那种感觉就像回家。”
文森佐向往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描绘的场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根本没有护照、签证,人们可以在全世界自由旅行。
比起回到过去的“乌托邦”,文森佐说:“我更愿意谈论未来的国界线。”不久前,他的脚步踏上了“申根地区”的边缘。“我有一种倒退跃入超现实的、荒谬过去的感觉。”头发梳成波浪形的文森佐失望地说,“这次旅行,我多次被拦住,那些界限分明的国界线让我感到悲伤又羞愧。”
他依然用分辨率极高的老式胶片机拍摄,每卷胶卷只能拍摄12张照片。文森佐喜欢这种无法被删除的拍摄方式:“我能拍的张数越少,按下快门之前想的就越多。”
在他看来,这些国界线也许可以在短期内解决一些问题,但是无论在欧洲还是全世界,国界线都不是长久之计。值得欣喜的是,“缓慢、细微而激进的”变化正在发生,他希望这些地区有朝一日也能加入“申根地区”。
文森佐拍摄的照片于2015年9月在位于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进行展出。75年前的9月,德国犹太裔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从被德军占领的法国翻越比利牛斯山抵达西班牙,试图从此取道逃往美国。由于签证被耽搁等原因,当纳粹士兵拦住他的去路时,他选择了自杀。
在文森佐的照片中,这处法国与西班牙间的国界线勉强露脸:如今仅仅是地上的一排石头而已。
文森佐欣慰地发现,这些“人类历史上最暴力、血腥、危险的国界线”静静地消失了,“没有人庆祝,甚至没有人关心”,一切平静而自然,就像海浪带走了沙滩上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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