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三迁,成就一段佳话。而我小时候也搬过一次家,偏偏就遇到了一群“坏家伙”。
“坏家伙”们的聚集地是湖北省某小学一年级二班。这所小学位于家乡的老城区,鱼龙混杂,市井气息浓厚,和我转学前就读的小学里相对纯良的孩子相比,这里的孩子性格奇葩、姿态各异。
第一位登场的“坏家伙”是泼辣的“江姐”。她和那位江姐在精神气质上并无相似之处,之所以得了这个革命烈士的称号,纯粹是沾了姓氏的光。当我第一次在一年级二班教室里见到江姐时,她正在带头破坏公共财产——切粉笔,用小刀片把不同颜色的粉笔切成细末,然后掺水混合,拿到走廊上晒干,制成新粉笔。
这项活动在我刚转到这所学校时风靡校园,“下课一声铃,万户切笔声”,只见一双双小手专注地用小刀片切着粉笔,在桌子上、板凳上、走廊护栏上……实乃校园一时盛景。
你完全想不通切粉笔的意义何在:新制成的粉笔一触黑板就会立刻粉碎,根本没法用。
很快,我也主动加入了切粉笔的大部队。我认识了几个一起切粉笔的“笔友”,度过了刚转学时的关键期,现在想起来,真要谢谢那一根根被我“碎尸万段”的粉笔。
从主动要求切粉笔开始,我幼时的矜持慢慢褪去,脸皮越来越厚,乐于参加各种“无用”的活动。不管课程多无聊,孩子们总能想到一些满足天性的玩法。
上五年级时,我见识了一个真正的“坏家伙”。当时,他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独自成排。从这个特殊的座位就可以看出他在我们班的特殊地位,他就是头号问题学生——“造爷”。“造爷”的父母都不在身边,他曾数次离家出走,在不离家出走时,就借住在另一位家里开麻将馆的同学家中。
“造爷”的个子很小,眼神狡黠,贴在脑门上的头发乌黑多油。一天中午,他穿了一身不合身的西服,戴着一枚夸张的金色戒指,昂着头晃进了教室。他说自己已加入某帮派,而且很为那身料子极差的西服骄傲。
对于有特殊志向的“造爷”来说,加入帮派,成为混混是真找到组织了。他的志向很恐怖——杀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大伯,还在蹲监狱。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造爷”的大伯在喝醉酒后和人起了争执,“造爷”的爸爸去劝架,大伯一失手把“造爷”的爸爸——自己的弟弟——打死了。
“等他出来,我肯定亲手……”我不能忘记“造爷”对我们说起这件事时的神情,有怨恨,似乎还有点得意。我对他既同情又敬佩。
哪怕只是个小学生,生活也可以很艰难,很不同。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见的世界是多么狭小。
自从切粉笔之后,我渐渐融入了“坏家伙”们的群体。切粉笔只盛行一时,但“包干区”却扫了5年。扫地,是“坏家伙”们每天清晨的例行狂欢,我们最擅长自己找乐。
我们班的扫地活动由生活委员匡同学统一组织。匡委员的父母在菜场卖菜,他每天早上4点钟就要起床,坐上小三轮车跟着父母去江边渡口拖菜来卖,因此,他每天早晨总是全班第一个到校,负责保管班级钥匙。
印象中我只有两次比匡委员早到校。在等他开门的时候,我看着太阳还未升起的天空,一次见到了巨大的月亮,一次见到了像老花眼镜上的螺旋纹那样规整的云彩。这也是我们狂欢的活动之一:分享各种清晨的奇闻逸事,有人看到过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彩灯闪烁,年久失修的室内篮球馆中趴着巨大的蜘蛛……
匡委员本人老实勤快,作为委员,他最大的领袖才华是放任其他“坏家伙”肆意妄为:有人用扫把耍大刀,有人相互比着打扫灰尘。下雨天是最好的,好中最好的又是遇到大暴雨,在积水至脚踝的煤渣跑道上,大家脱了鞋随便蹚水,大扫把一挥带出连连水珠。若是赶上春天就更热闹了,男孩子们捡一把杨树花冒充毛毛虫吓唬女生,被吓着的女生则马上仗着小学时代更胜一筹的体格,把男孩暴捶一顿,真是“坏家伙”遇到“坏家伙”了。但奇怪的是,“坏家伙”们扫地的成果向来很好。
若没有认识这群“坏家伙”,我会不会像孟子一样成为圣贤呢?我还真从来没这么想过,当我小时候学到《孟母三迁》的课文时,我真实的感慨是:哎,小孟子不会觉得有点无聊吗?
谢谢小学时代遇到的“坏家伙”们,他们让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这种“不无聊”建立在“多样性”上:这里有把生命“浪费”在“无用”事情上的“坏家伙”,有带着悲剧色彩的“坏家伙”,有在劳动中变法嬉闹的“坏家伙”——哪怕只是个儿童,生活也如此丰富多彩,每一个都充满非凡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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