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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里的文艺病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17466
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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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艺是一种病,很多时候就像没吃药。

  一开始表现出文艺范儿的,是以桂纶镁、安妮宝贝为首的一帮文艺青年。她们追捧音乐、电影、旅游,戴黑超眼镜、穿棉布裙子、赤脚穿球鞋。

  最早见识文艺范儿, 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的老师里有一个上海知青,教我们音乐。他的穿衣打扮、言行举止,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非常有文艺范儿。想想吧,在全国人民一律穿布鞋、留短发、着装以蓝黑色为主的时代,唯独他, 蓄着电影《追捕》里矢村警长的长鬓角,翻着洁白挺括的衬衣领子,常年一身素白。每次上课之前,他从长长的过道里款款走过来,神情冷峻,衣袂飘飘,幽暗的楼道成了他的背景,衬得他越发像一只仙鹤。

  桀骜是要本钱的。“仙鹤老师”能演奏手风琴、笛子、扬琴、吉他等好几种乐器。同学们在校园里玩耍时,能听到从他家窗户里飘出来的美妙乐声, 惹得一帮孩子踮着脚尖,趴在他的窗台上往里看,眼馋得不行。

  那时候,妈妈跟“仙鹤老师”是同事,也不知怎么说动了他,“仙鹤老师”答应教我一样乐器。那是个三伏天的晌午,校园里的蝉叫得很凶,妈妈牵着我的手,第一次走进“仙鹤老师” 的宿舍。消瘦的他坐在一片素白里,浑身散发出幽幽冷气,招我近前,用鼻孔看了看我的眉眼, 又比量了一下我手指的长短, 这才吁了一口气,从墙上摘下一把琴来。我是第一次看见那种乐器,肚子圆圆的, 脖子短短的,像吃胖了的吉他。他说:“这叫月琴,用一块有机玻璃拨片拨弦儿,能弹出很好听的曲子,评弹,你知道吗?”我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年夏天天气转凉的时候,“仙鹤老师”突然回了上海,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妈妈替我惋惜。我那时不懂事,觉得学琴占用了我玩的时间,按弦儿按得我手疼, 学不成正好。

  上中学后,因为爱看小人书,喜欢在书眉和页角画小人,美术老师认为我有艺术细胞,就极力撺掇我学画。妈妈特别支持我,亲自动手给我做了小画板,买了颜料和画纸。想着每天下午不用上自习课, 可以去画室涂鸦两个小时,跟玩儿一样,我觉得挺美。

  2

  时间流水般过去,我稀里糊涂地混进了美术学院。大学里的头一件事,就是扮艺术范儿。那时候流行扮披头士,细腿裤配大褂。我穿3 7码T恤刚刚好,偏买成42码的,大到一不小心领口能从肩膀上掉下来。再用丙烯颜料,在大褂前襟画上流血的伤口或万箭穿心的玫瑰。我跟一个同学商量好,两人买同款不同色的鞋子,彼此交换,一只脚一种颜色,在校园里招摇。外系的人这样“夸”我们: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流浪的,仔细一看,是美术学院的。

  毕业那年,学院外聘浙江美术学院的全山石老师辅导我们的毕业创作。全老师一头银发,白衬衣、灰长裤,脚上一双布鞋,脸上一贯的浅笑。看到我牛仔裤上挖出的破洞问:“这样会凉快些,是吧?”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有一回,全老师给我们上人体课,画到一半时,那个老年模特突然呕吐了,人体画室是密封的,气味难闻极了,同学们都跑到窗户边透气。全老师放下画笔,给模特披上衣服,蹲下身,试试模特额头的温度,询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模特老人摇着两只大手,说没事。实在拗不过去了,他才低声说:“院里要是知道我病了,我的模特工作怕就保不住了。”全老师握住老人的手说:“放心,先看病,有我呢。”

  那一年,全老师的课结束后,同学们一改嬉皮颓废的风格,重新变得干净斯文起来。后来想想,以我们那时的浅薄和肤浅,一时还不能领悟全老师的高风亮节,但全老师那种使人如沐春风的学养和清气,在潜移默化中我们隐隐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文艺范儿。

  3

  亦舒说,女人有两种:一种是打麻将的,一种是看《红楼梦》的。文艺“未遂”后,我憋着一腔看《红楼梦》的矫情,“扑通”一声,落在升斗小民的麻将桌旁,读过的书、学过的画全都换了饭吃。当初逼着我学琴、棋、书、画的老妈,彻底改弦更张,嫌我看书费眼睛,画画耗精神,全是四六不着调的营生,不如学着熬汤炒菜、养娃过日子正经。一粥一饭的小日子过下来,通身上下连文艺的皮毛都不剩了。

  生活,斑驳了虚饰伪装,让真相水落石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是文艺的形式和表象, 真正的文艺范儿,是感受和发现平淡中的诗意、庸常中的智慧,是发自内心的悲悯和善良, 是那些我们用手摸不着、用眼睛看不到,却能用心感受到触及我们灵魂和精神的东西。

  讳疾多忌医,文艺病人也忌讳别人说他文艺。某一天,朋友跟我说:“你吧,行事做人, 多少有点文艺范儿。”陡然被人揭了短,我恼羞成怒:“你才文艺呢,你们全家都文艺!”

  (志墨摘自《时代青年·悦读》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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