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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学时代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19090
李驰翔,1992年生,专栏作家。作品多发表于《萌芽》《ONE》等。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晚安故事》。

  其实在入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能当三年的小学弟了。二中当时兼具我们那里最好的初中和最差的高中。一夜之间,学校却突然宣布停止初中部招生,转而把工作重心放在高中部上,这让很多人不解。然而木已成舟。后来,我的初中时代结束了,我的初中也随着消失,连以往的同学也大多不知所踪。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就算在街上遇见,我和初中同学恐怕也认不出对方,毕竟我们连统一的校服都没有,没有类似的一切能帮助认证身份的东西。但我有十足把握,只要说上一句话,我们就能辨认出彼此。因为“老刘”。

  老刘是我们的班主任,以严厉著称,在只有两个班级的初中部,她的威名无人敢质疑。一开学她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有一次,一个同学没有交作业,以为今天不用交所以忘记带了,他打算如实说:“我想……”“你想?什么时候轮到我想?”老刘打断他。他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脑停止了运转,班里的同学都愣住了。谁都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交不交作业的问题,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没有人知道。只有那个倒霉的同学,低着头,为“我想”而羞愧难当。

  那个人就是我。

  其实老刘没想过给我们下马威,很快我们就知道了,她只是一贯如此而已。后来,班里许多同学接连遭受了和我一样的待遇(但我并未感到一点欣慰):穿新潮衣服就是小混混,女生头发打理得光亮就是不思学习。“想法”被老刘不容置疑地分类成“和学习有关的”与“和学习无关的”两种。有的人不服气,和老刘顶嘴,结果被讽刺得更惨,其他人则忍气吞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班学生以打扮土气为荣,因为那是一心向学的标志。

  有个规律倒是全世界普遍适用——老师都喜欢学习好的学生。随着时间推移,学生之间开始出现等级分化。有一些同学学习好,他们可以想穿什么穿什么,甚至和老刘谈笑风生——也许是因为总板着脸,老刘笑起来很让人激动,我们都想得到她的微笑和夸奖,像是得到某种肯定和赦免——这部分人是最有希望考上重点高中的。有的同学学习不好,只能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表现出向学的样子,向学而学不好,到了这时,灰头土脸打扮土气便成了愚笨的象征。还有第三类人,大多被老刘因种种理由批评过,加之学习不好,已经被老刘放弃,他们敢公开表现对老刘的反抗和不屑,从不讨老刘欢心。但谁都知道,他们是等级最低的那群人,老刘不理他们,连我们也在心里认同了老刘的判断:他们没前途。

  对于班里的等级分化老刘未加阻止,因为年级里的一些安排,这种分化反而明确地被摆到了台面上:每次考试的时候,学生会按年级名次安排考场,前30名在一个考场,以此类推,从高到低有三个考场。学习好的同学以在后两个考场考试为耻,甚至惧怕掉到后面,曾经有学生因从第一考场掉到第二考场而大哭三天。

  那时候我在第一考场,已经学乖了许多。开学的那件事老刘好像已经忘了,因为数学成绩好,我偶尔能得到老刘的夸奖。

  像任何初中时代的学生一样,有一件事却如同火线,无论你是什么等级,触之即死,那就是早恋。一旦被发现早恋,立刻会被叫进办公室,请家长,思想教育,同时失去老刘的一切“恩宠”。

  然而这种事毕竟大家都相当谨慎,经过平时的锤炼,我们都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藏头诗、暗号,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更有谨慎者,在学校里相互从不说话,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们的关系,甚至会以为他们互相厌恶,实际上一到周末,他们就悄悄约会,活像是地下党。到了初三,学习压力大,加之少年心性使然,班里已经成了好几对,其中还有许多好学生跨越重重障碍和第三类学生相好的故事。

  在这件事上,班里的同学意外地团结,有的帮忙掩饰,有的还当起了信使。所以尽管老刘时常在班会上“敲打”,却一直没有情侣被抓住。

  有一次,我上学晚了,等我到学校时已经临近上课。教室在四楼,我一路向上狂奔,等到气喘吁吁地到了三楼时,却发现路被堵住了。楼梯上站满了人,他们站在楼梯两侧,审视着每一个上楼的人。我注意到那些人里有很多所谓的“小混混”。我低着头往上走。

  有人拦住我:“是不是他?”

  “很可能吧。”

  他们气势汹汹。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人说:“不是他,他是自己人。”我这才得以通过。

  后来,我知道了缘由:五一期间,班里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相约出去郊游,这当然是被老刘所禁止的,但他们想,这件事应该没别人知道。但假期一结束,他们就被叫进了办公室。老刘甚至还知道,其中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是一对情侣。都是好学生,事态严重。那两位同学当然死不承认,老刘面不改色,一件件列举出他们之前去过哪里,做了什么,然后说:“班里的同学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们中间有卧底!

  堵在楼梯上的同学是在找卧底。

  后来,那对同学自然被处置了,还请了家长,被训得很凶。在我们这里他们却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待遇,他们一走进教室,所有同学都鼓起掌来。头一次,我们不在乎老刘怎么想,一个劲地鼓掌。不管老刘说什么,我们不觉得互相喜欢是可耻的,可耻的是告密的人。告密的人到底是谁?

  没人愿意深究。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和老刘走得最近的第一类学生,但我们不愿意因为所谓等级互相猜疑。

  也许真的是老刘早已安排了卧底,也许只是某个学生为了让自己前进一个考场。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而我想到那个我没看清是谁的人所说的那句话,总是感动非常,他说“他是自己人”。他让我明白,不管老刘怎么对待我们,总有一些人一直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势利,热心肠帮助同学,彼此相信,不接受所谓等级。是因为开学那件事让他们相信我吗?我不知道,但我不再为有自己的想法而羞愧了。

  多年过去,我总是想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想不出结果,也不知道自己该走的路在何方。相比之下,要接受别人的判断,做别人安排的事真的再简单不过,换言之,屈服于权威再简单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觉和初中时相比有增无减,“老刘”无处不在。

  但在“思无邪”和“做自己”之间,我仍然、永远会选择后者。老刘禁止的恰恰是我想要得到的——独立思考。

  又或者,我只是不愿辜负相信我的人。和他们站在一边,告诉他们:

  我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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