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县城还没有辅导班,每到寒暑假,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我爸还会给我布置作业,通常是一天写一篇作文。我写过头三篇之后,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了,于是冥思苦想,东拼西凑,拿给老爸看时,他会说:“前面两篇还能看,后面就越来越差劲了。”他有时候去朋友家做客,回来后就对我说:“我今天看了××的作业,人家比你小两岁,能力却够你学两年的。”我自然很不服气,心里憋了一股劲儿,想扭转这种评价。三年级的时候,在全校作文竞赛中我拿了一等奖,这个消息我并没有给家人说,而是把得奖的那篇作文重新抄在作业本上,故意忘在我爸看得见的地方,然后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放学回来后,我发现作文后面被我爸批了四个字:一塌糊涂。
今天,我和朋友圈的人聊起各自小时候的故事时,他们会觉得我老爸很过分,因为他们从小到大在家听到的都是表扬和鼓励,很少被家长严厉地批评。在他们看来,我爸带给我的都是负能量。而他们不理解的是,我爸一直对我有太高的期许,爱深责切,才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我对他们说:“如果没有那些负能量,恐怕今天我就没有机会和你们坐在一起聊天。假如你们不是从小在北京长大,不是在人大附中、北京八中这些学校读书,而是像我一样,在小县城长大,在连一所实验室都没有的中学读书的话,没有负能量激发你,你就不可能走得出来。”
那些和我在同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时至今日仍有不甘心过一种庸碌的生活者,屡遭挫败仍对未来抱有极大信心者,颠沛流离仍对理想抱有热情与期望者,他们没有一个是在正能量的庇护下长大的;相反,他们都是在负能量的激发下长大的。
正能量的关怀适合坦途的赏花者,而负能量的刺激适合绝壁的攀登者。假如我想要正能量关怀下的成长模式,也许出生在美国会好一点。不过,如果投胎时有模式可选择,我很可能仍然会选择出生在中国,而且是普通家庭,和现在一样。这大概就像玩《实况足球》时总有人会选中国队一样——他偏偏喜欢努力模式。
我所在的高中学制平均四年,因为有很多人复读,有些人还复读了不止一年。复读班我们叫作高四。每当高四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就会对大家说:“没有读过高四的高中,是不完整的高中;没有读过高四的人生,是有缺憾的人生。”我有一个同学,心气太高,非清华、北大不读,当年也黯然折戟,读了高四,其间不得不忍受周围各种负能量的声音:“一直都说他成绩好,结果别人都考上大学了也没见他考上。”“清华不是那么好考的,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敢报清华了?”他高四之后去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之后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想来早已不再把清华、北大太当一回事了,而老家的那些人,到今天仍然将清华、北大奉为一种传说。
每一个从负能量包围圈中成功脱逃的人,其间忍受的辛苦都是无法对外人言明的。而一个人每次对自我的极大突破,莫不是源自孤身从负能量的十面埋伏中杀出。这个过程对你胆气、心力的锻造,足以让你脱胎换骨。当然,你也可能就此沉沦、被征服。而万一绝处逢生,它给你带来的巨大快感能让你瞬间领悟成长的真谛。当你一个人干掉要吞噬你的整个负能量集团军时,那种成就感绝非正能量的鲜花、掌声、赞扬所能比拟。一场惊心动魄的逆袭要比毫无悬念的完杀精彩太多,也诱人太多。
许多人说:“不要和那些带给你负能量的人在一起。”但每当我回想起自己的成长经历时,我更多的是想到那些曾给我带来负能量的人。每一次负能量的冲击波袭来,在令我痛苦的同时也令我迅速成长。
正是那些负能量,让我从充满温情和爱意的童话笔触描绘下的世界里走出,从充满书生迂腐气的书斋里走出,独自面对这个庞大、冰冷而陌生的世界。但当我不得不忍痛从跌倒处爬起时,不得不运用自己的力量和意志去揭开真实世界的面纱时,我才慢慢发现,原来真实的世界并非初看时那样,在它庞大、冰冷和陌生的外表下,也潜藏着幽默、温馨和感动。
我因此知道,真实的世界和童话里的世界,未尝不是同一个世界;真实的世界和书斋里的世界,未尝不是同一个世界;而正能量与负能量,也未尝不是同一种能量。藏在幕后的上帝,就像双子座的孩子,有着双重性格。上帝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却未尝不是一个狡黠的胆小鬼,而那些负能量,正是用来检验勇者和凡夫的试金石。
每个人都希望永远和正能量为伍,但这个世界不能只有白天而没有黑夜。没有人能够永远活在正能量的庇护下,最好的成长就是直面负能量,并干掉它们。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