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那段岁月,被安静淹没。
不被提起,无人问津,书桌上砌了高高的书墙,埋下头,全是自卑和落寞。那时看书明白、上课听懂,对着数学卷子却做不到及格的困惑,让我总是甩甩头,再甩甩头,想更清醒一些。
那时班上的男生很多,他们坐满了各个角落,在一年四季不停地散发着臭汗的同时,也在不停地答题。他们像一休哥那样拍拍脑袋,答案就从嘴里叽里呱啦地长出来,像青藤一样向上生长。他们说得越多,树长得越高,等他们机关枪一般扫射完毕后,我在青藤树上早已云里雾里。
数学老师说:“你哪里不懂?”我摇摇头,说:“哪里都懂,哪里都不懂。”那是高二的期末考试,我力所能及地完成了所能解答的题目后,得到的仍是一片鲜红的错号。年轻的数学老师不再对我说任何话,他摇摇头,我像一碗清水一样被他看到了底。
从升入高中到高二的那一场期末考试,两年里大大小小的数学考试我从未及格过。即使别的科目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优秀,即使我彻夜不眠,挤掉早饭时间、午饭时间来学习数学,即使各科高出来的所有分数都加起来,还是弥补不了数学这一块短板。
它恰到好处地扼住了我的咽喉,一次又一次死死控制,我甚至断定自己根本就没有数学天赋。就这样被迫迎来了“高四”,带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无奈和绝望,我沉默寡言。而那本该是裙角飞扬、笑靥如花的青春年华,却时光单薄,快乐轻浅。
我执意选择了一所离家很远的高中复读。把自己交给命运重新洗牌并非我的本意,而我别无他法又不甘就这样认输。复读班的数学老师是一位已经有了孩子的母亲,她从第一天起仿佛就格外关注埋下头自卑的我。最初她总会有意无意停在我的书桌旁,不动声色地看我被题目难住,手中的笔解不了一道题。她不急不躁,温和地看着我,末了接过我手中的纸和笔,问我是怎么想的。
那些题目我并不是完全不会,很多时候是解到一半被卡住,便没了下文。我呆呆地看着她不作声,曾经有很多人这样耐心地教过我,后来我比他们更先放弃了自己。年少的青春时光,没有谁会恒久地相信一个频频令人失望的人。我是那么害怕她也会这样,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环境里,把我搁在一边,永远不予理睬。
而这种害怕是那样的诚惶诚恐。
可她翻翻我的草稿纸,看了看前面的解题思路,在卡住的那一点上,清晰地点中要害,末了又帮我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思路。很久没有人如此耐心、认真地给我讲题了,她说:“你前面的思路很好、很正确。”
我前面的思路很好、很正确。
她开始点我的名字让我去讲台上做题,解到一半的题目像干尸躺在黑板上没有答案,她带着我想各种办法。我渐渐懂得,她是想让我知道,我遇到的拦路虎谁都会遇到,她会带着我学打虎。她说:“你的基本功很好、很扎实。”
我的基本功很好、很扎实。
她教我总结数学卷子,建立做题模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只要我提出问题,她就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教我从各个角度着手解答。很多时候,她的晚自习排在最后一节课,给我讲完最后一道题,整个学校都已人去楼空。我和她一起走下楼,在橘黄的路灯下,她夸我进步飞快,头脑灵敏。她骑着自行车一个人晃悠悠地离去,疲惫一览无余。可就在她给我讲完题的一刹那,夜深人静,她兴奋地说:“你的6月,必定美丽。”
就这样,我的数学成绩从60分到90分,到120分,甚至是130分,我的每一次进步她都给予夸奖,她教我学会自信、学会勇敢,她站在背后看我叩开象牙塔的大门。
我终于不再厌恶数学,连带着原谅了自己,坐火车,乘飞机,跨越万水千山,飞往高等学府,好像整场沉重的青春,都开始渐渐明媚。
一年后坐在大学的课堂里,想起那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挫败,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结果的抑郁,甚至对生活的绝望。我看着年迈的心理学教授讲完案例在黑板上写下:习得性无助。
我忽然泪流满面,在那段单薄的青春时光,敏感的我轻易把自己逼上绝路,渴望优秀却无能为力。我总以为灾难尽头需要英雄拯救才能重生,其实拉我一把的却是那双平凡而温暖的手。
我终于肯善待自己,重新出发。青春时光里她手把手带我跨越的,又何止是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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