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

　　我放慢脚步，听身边这对父子对话。

　　那父亲带着儿子在公园散步，儿子大概上小学四年级，长得结实。父亲有点唠叨，但话语亲切：“你看看，你看看，我从来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你开心，我和你妈就放心了。我们什么都放心，就是担心你和老师处不好……”

　　儿子说：“老师也就是顺便说我两句，也说了其他同学。早知道我不告诉你了，你也就不烦了。”

　　父亲说：“看起来事小，到了推荐的时候呢？就那么几个名额。”

　　儿子说：“那有什么关系？我在班上是第四名呢！”

　　父亲说：“八个班呢！在你们班上排第四名有什么用？”

　　儿子说：“四八三十二，我至少还排在前面啊！”

　　父亲说：“可是那个二班、三班是重点班，比你们班强多了，你们班上的第四名放到他们班上，说不定要排在十几名呢……”

　　儿子有些沮丧：“你以前说对我要求不高，只要进班级前十名就行；我好不容易考了第四名，你又来说年级排名了！”

　　父亲很有耐心地解释：“如果能摇上号考一下，那就不怕了；差几分，不就花点钱吗？我们家的钱就是为你准备的，与其以后给你，不如现在替你花掉……”以下没听清，大概是说择校的事。

　　“还有两年呢，急什么啊？”儿子开始不耐烦。

　　“两年？两年一下子就过去了。”父亲的步伐开始加快了。

　　我的步子快不了，他们一会儿就走到前面去了。

　　我很想告诉那位“班级第四名”之父：“你的儿子身体很好，等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全累趴下时，他可能还能撑上一阵，如果他懂以逸待劳的话。”我还想告诉他：“很多好孩子的幸福生活，就是被你们这些‘励志家长毁掉的。”

　　这位家长清早能把孩子带到公园散散步，已经不错了；如果他不唠叨那些话，那就算合格了。公园里有很多值得看看的有趣的事，让孩子在这里自由地玩一会儿，把一些事暂时忘掉，肯定有好处。

　　公园角落里那个练习吹长号的老头，总是让人匆匆掩耳而过，他是初学者，一个音一个音哑哑地吹，生硬且不成调，有时像交通路口的汽车急刹车时发出的声音。我一直没听出来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今天他进步了，因为我终于听出来了，这些天，他一个音一个音吹的是“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那是我在小学音乐课上学过的。我小时候一直琢磨北京的金山是什么样的，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自卑，我只知道镇江有个金山，过了好几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老头可能是和我同时期的小学生，也集体唱过《北京的金山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现在买得起长号，吹上了。

　　小学时受的教育，是能管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