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钦廷

　　刚接上放学的孩子，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单位通知某地来人，让我立即到某某宾馆接待。

　　我一下子为难起来——说好要和孩子一起吃饭的，该如何向他解释？我吞吞吐吐地跟孩子说：“你先回家去，爸爸还有点事，一会儿就回家，好吗？”孩子在车后座上抱了抱我的腰，说：“怎么总有事？不能吃完饭再做吗？”我只好告诉他，我要做的事就是吃饭。

　　孩子似乎也很无奈，告别时，他说了一句让我非常感动的话：“慢点骑车，早点回来。”我望着他瘦小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被孩子关心的滋味——酸酸甜甜的。

　　对于他的成长，不论做人还是学习，我的态度是顺其自然，但又担心万一他一直不知道改变自己怎么办？

　　有一天上午，我从同事的孩子嘴里得知，我儿子默写汉字排全班倒数第二后，火气止不住往上冒。我不要他争什么第一，已经会的东西不让他重复做，不感兴趣的东西也不勉强他学，可是默写总不能考全班倒数第二吧？！

　　中午接到他，我谈起默写的事，谁知他竟满不在乎地说：“怎么啦？不就写错几个字嘛！不就倒数第二嘛！”因为他的态度，我冲他大吼：“几个字？别忘了你是全班倒数第二！你天天什么都不在乎，等你在乎的时候就晚了，人家就要把你当成‘差生来看了！”我好像从没用这么大的声音和他说过话，他先是一惊，然后哭了，但依然不服软地说：“不就写错几个字吗，这样跟人家说话，什么人啊！”

　　到家后，他还在不停地说着心里的委屈，似乎是我做错了。我真的生气了，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思维中清醒过来。他被吓坏了，大哭着为自己辩解：“一年12个月，我就一次考不好也不行吗？为什么别人可以考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我优秀？考不好就批评，考好怎么就不表扬？”

　　真的很想揍他两下，但我忍住了。看到他边流泪边吃饭，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我天天在办公室说分数不重要，孩子的快乐比学习重要，一次考不好不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为什么事关自己的孩子时，就全忘了呢？

　　好在他是一个不记仇的孩子，吃过饭就跑到我边上玩起了悠悠球，看我替他找工具以便下午到校做小橘灯，又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我跑来跑去……我想，孩子真的比成人优秀，容易宽容他人的伤害和粗野。

　　想起他每晚一定要拉着我的手睡觉，想起他去年冬天梦中为我暖手的动作，想起他说过“和别人吃再好的饭也不如与家人在一起……”其实一个孩子给予父母的慰藉，远多于父母给予孩子的疼爱。

　　丰子恺先生在他的《送阿宝出黄金时代》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读来让人心里酸酸的：“我要出门了，你的弟妹们照旧为我惜别，约我早归。”

　　“我以为你也会如此，正要约你何时回家和买些什么东西，不意你却劝我早去，又劝我迟归，说你有种种玩意儿可以骗住弟妹们的阻止和盼待。”

　　“原来你已在我和你母亲的谈话中闻知了我此行有早去迟归的必要，决意为我分担生活的辛苦了。我此行感觉轻快，但又感觉悲哀，因为我家将少却一个黄金时代的幸福儿。”

　　孩子，他真的能理解爸爸失约而去陪别人吃饭吗？真的能明白爸爸要求他好好读书是为他好吗？真的希望爸爸早些回来又不许爸爸快快骑车吗？……我想说他长大了，可是我不想说我很高兴，因为你每一个成长的脚印必然伴随着某个痛苦的记忆。

　　孩子长大的过程，也是父母跟随他一起失去这些成长的过程。他在抗拒失去这些，我却天天盼着他长大——其实我们比他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