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总是回忆起以前的自己。
一
念小学的时候,我是班里作文写得最好的一个。
每个星期五下午,都会有两节作文课,那是我每周最开心的时间。我认真地写老师布置的每一篇作文。每一次学校组织活动出发的时候,老师都会叫我们带上纸和笔,把需要写作的素材记录下来。我都是拿着我书包里最好的一个硬面抄的笔记本,那是我参加区里的作文比赛得来的奖品。
那个时候我才八九岁。
小小的自己,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和赢得赞美的目光,经常装腔作势地拿着笔,把自己想要写的东西记录下来。
当我听见小学语文老师在全班同学的面前朗读我的作文时,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样的写作,而走上那条无限柔软但也异常粗糙的红毯。
但这些都是非常非常遥远的将来了。
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是,老师让班上5个作文写得最好的同学向《少年先锋报》投稿,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发表文章的。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背着小书包跑到学校后面的一个花坛。
我在花坛边上低着头坐了很久,等到太阳差不多要落山了,才站起来匆忙地跑回家。
嘈杂的声音,在放学后的最后一次铃声里变成无数密密麻麻的刺,扎在我年幼而自卑的心上。
二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年。
我念初二了。
这一年,我在杂志上发表了一首很短的诗歌。
当我激动地把杂志翻到有我的文章的那一页,指着我的名字给我的同学看时,他却眉飞色舞地说:“好巧啊,和你同名同姓呢!”
我们都会说,只要一路撒满了面包屑,就可以在飞鸟啄食干净之前,沿路寻回当初的道路。但是我们却忽略了,每一颗细小的碎屑其实和灰尘并没什么两样,揉进眼里,都同样可以流出泪来。
三
初中的时候看《17岁不哭》,被电视剧里的青春故事感动得痛哭不已。学着电视里高中生的样子,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写日记。虽然我并没有住校,不需要断电,也没有老师来查寝。
但是我一味地想要成为他们,想要成为更加成熟的存在。
我把自己编造的故事规矩地写在红色的稿纸上,装进沉甸甸的信封,然后投进邮筒。
我每天都会去学校的信箱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
我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站在学校的信箱前踮起脚尖往缝隙里看。
下午6点钟安静的校园里,零星的几个人缓步走过我巨大的失落和泪水。
这些都是被揉进眼睛里的面包屑。
四
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的时候,我的父母并不知道,老师也不知道。
周围的同学和朋友却知道。
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表情,有鼓励的、加油的,也有讽刺的、嘲笑的、冷漠的。
我不会像其他的获奖者说的那样,自己随便写写,然后就拿了大奖。
我是很认真地想要拿第一名,用尽全力地朝着那个最虚荣的存在。我写了整整7篇5000字的文章。我买了7本杂志,剪下7张报名表。
五
后来我的故事被放大在镁光灯下,记录在文字、照片和视频里。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你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人。
六
也不是没有过想放弃的时候——
在很多个晚上,因为写不出来而把键盘重重地摔向地面。
在很多的场合,被镁光灯照得睁不开眼的同时,被突然迎面刺来的攻击性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的时候。
在看到我的读者冲到我面前,举起我的书,然后用力撕成两半的时候。
在面对突然从签售人群里冲到面前来,指着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不要脸”的时候。
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候,悲哀的事实掩藏在那些看似漂亮的虚假表面之下,像是被锦缎包裹的匕首,温暖而又无比锋利。
七
我人生的第一场签售会是在我20岁的时候。
《幻城》的出版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当我走进会场的时候,我在下意识里一瞬间抓紧了自己的书包。
面对台下潮水般起伏的人群时,20岁的自己没有觉得甘之如饴。
我谨慎地签着早早就练好的签名,为每一个人写上他们的名字,还有他们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祝福。
那是4年前的我。
现在我公司的桌子上堆着一座小山一样高的信笺。我每次望着它们,都会听见那种类似倒计时的声音。
八
当我拥有了更多人的喜欢时,我却发现,我开始没有机会去回报这些喜欢。
当年我还可以从容地写下每个人的名字,而现在,我却只能匆匆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刚刚抬起头想要对对方微笑,而对方年轻的面容已经消失在保安围绕起来的安全界限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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