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清冷的风,叶子在慢慢发黄,华盛顿的秋天很像记忆中的北京。写《城记》的王军曾经说过,一座城市的街道应当能产生爱情。刚搬到华盛顿的上西北区,在社区里逛着,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让人有归属感。一个社区的形成成本高昂,不仅缘于地价和楼市,更因为居住其中的人对这个社区的感情。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2012年10月初专门做过一期节目,关于首都“哥伦比亚高地”社区的居民讨论大会。
“哥伦比亚高地”是华盛顿居住人种最多样化的社区之一。遍地是如雨后春笋般开业的新奇餐厅,老戏院也被改建成多功能购物中心。商业的兴隆推动着居民人口类型的改变,年轻、富有的白色人种逐渐替代了曾经居住于此的低收入有色人种。
居民讨论会上,有一位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士动情地说,她非常爱这个社区,爱它的丰富和包容。可眼看着房价上涨,她可能很难再付得起房租,要被迫搬走了。说到这里,她竟忍不住抽泣起来。这个世界上很多大城市在体验着这种撕裂型的成长,人们对居住地和所在社区的热爱因为商业规划在一点点泯灭,所以,当你发现你的社区里还有付得起房租的诗人时,你真应该庆幸,你的城市和人民还有老底儿。
康乃迪克大街上有一家书店叫Politics and Prose(政治与文章),刚走进去,觉得好像美国的公立图书馆,通顶的书架,专门给小孩儿准备的沙发和布置得五颜六色的角落。读书上网的人们和各式各样的椅子围在咖啡污渍浸染的大方桌前。楼上正在举办读者会,几十个人安静地听着作家的讲述。每逢周四楼下餐厅麦克风开放日,远近的文艺青年们都会抱着吉他,带着自己的歌曲,排队表演给路人。电子书横行的时代,书店的作用不再是销售图书,而是开始为大家提供更温馨的阅读体验。
这个看似简单的场地成本却非比寻常,不是每个城市都能消费得起。可能因为这家书店也有地下室的部分,一下子让我想起以前北大南门的风入松书店。无论是在那里还是在这里,狭窄的过道、特有的书香和沙龙里窃窃私语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
回美国之前,我曾经去过北京一个叫“蓬蒿”的小剧场,剧场创办人是北京一位著名的牙科医生。这个南锣鼓巷附近四合院搭就的小剧场入不敷出,牙医就经常用自己诊所的收入来贴补。在华盛顿,一个社区可以在自己的黄金地段养书店、养剧场、养卖艺的人,所需要的成本也同样高昂。到过Politics and Prose的人几乎都知道,店里只有“摩登时代”咖啡馆的部分是盈利的,书店几乎一直是赔钱经营。
Politics and Prose的隔壁是一家卖比萨的餐馆,它的经营模式虽然营利性更高,但其所依托的消费群却与书店相同。餐馆里用乒乓球台当餐桌,就餐之余,你还可以在球台上一试身手;这里晚上定期有摇滚演出,请朋友来听个唱、去吧台买酒的时候,一定要留意身边正在吃比萨的美眉和打着乒乓球的帅哥。
正是因为这座城市能养得起不赚钱的书店、不赚钱的戏院、不赚钱的诗人和弹吉他的青年,所以,它的在乒乓球案子上吃东西的比萨店才能赚钱,它的有书又兼卖手工艺品的咖啡厅才能在城市里开五六家连锁店。人们对自己所住城市的空间归属感的建立是非常昂贵的。那种在心灵碰撞中生长出来的对邻居和居住地的认同感和喜爱是在无数次书店小坐和戏院欢笑中逐渐养成的,是地产开发商无心顾及的死角。
2012年10月初,我去参加一对有钱夫妇的家庭聚会,他们住在距离史密斯逊美术馆、也就是华盛顿市中心国家广场百步之遥的地方。周边设施一应俱全:格调高雅的餐厅、酒吧、剧院和画廊,连华盛顿的名胜古迹都尽收眼底,可这样的社区却让人感到冷冰冰的。当熙攘的游客退却、忙碌的服务人员下班离开,没有人因为这个社区对它居民心灵的呵护而舍不得离去。对它的住户来说,从这个社区搬到别的社区没有任何区别。也正是因为这样,现代城市之间的辨识度越来越低,因为他们的社区是可替代的,他们可以在任意一个城市的高尚社区里享受统一标准的门童恭敬的问候、美丽而幽静的风光、便利的交通和带书店的咖啡厅。
这样的社区是有价格的。就好像想要买一首诗的人,永远都拥有不了诗意一样,因为有诗人居住的社区成本是无法计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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