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可能影响我们一生的事情,我们知之甚少。某些这类事情—如果可以回忆得起来的话—就在我们身边而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来去无踪,没有留下痕迹。假如预先知道我们的命运变化的各种可能性,那么生活就会充满过多的希望和恐惧,充满过多的惊异和沮丧,使我们得不到片刻的安宁。下面,请听关于大卫·斯旺的一个故事。
我们发现大卫·斯旺,是他二十岁那年在从他的故乡通往波士顿的大道上。在此之前我们和他并无关系。他的叔父在波士顿,是个商人,为他在自己的店里找了一份工作。这是夏季里的一天,他迈着双腿,从早晨起走到了正午。他又累又热,决定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等候驿车。没多久,他便来到一处地方,这里泉水涌流,绿树成荫。他跪下去,贪婪地喝着沁人心脾的泉水;然后在柔软的土地上躺下来,头下枕着他的小包裹。
他在树荫下睡觉,行人们却在大路上匆匆走过,步行的、骑马的,还有乘坐各式各样的车辆的。有的既不朝左边看,也不朝右边看;有的在经过大卫睡觉的地方时,朝这边匆匆一瞥。没有旁人时,一位中年寡妇停了下来,她仔细地瞧了瞧大卫,自言自语地说:“小伙子睡觉的模样真逗人。”一位极力反对酗酒的牧师,看到大卫后就认为他是喝多了酒,下个礼拜天在教堂里布道时,他将举出可怜的大卫作为酗酒的例子。
大卫睡着后不久,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停在了他睡觉的前方。有一匹马的脚伤了,车夫想让马歇一会儿。车里走出一位富商和他的妻子,他们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到树下去休息。他们看到了泉水和睡在旁边的大卫。他们轻轻地走着,尽量不让弄出的响声把他吵醒。
“睡得真香,”老绅士说,“他的呼吸多平静、多轻松。我要是能像他这样睡觉的话,那就太有福气啦。不吃安眠药能睡得这么好,说明他身强体健而又无忧无虑。”
“此外还意味着青春,”他的妻子说,“我们这些上了年岁的人,再也不能像他这样睡得香甜。”
老夫妇对这位安静地睡着了的年轻人越来越感兴趣。
“他似乎有点像我,”女人对她的丈夫说,“他很像我们自己亲爱的儿子。我们叫醒他好吗?”“为了什么呢?”丈夫说,“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善良的脸,”妻子语调平静地回答,“这样天真无邪的睡眠!”
谈话在继续,大卫一动也没动,他面部所有的表情都表明,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正以极大的兴致观察着他。然而,幸运之神正站在他跟前。这老者和他的妻子都很富有,他们的儿子最近死去了,对于他们的全部钱财,家里还没有人可以交付。在这种情形下,人们有时会做出比唤醒一位年轻人更奇特的事情来—认他做自己的儿子,然后让他成为他们财富的继承人。
“我们叫醒他吧?”女人又说。
忽然,驿车的车夫叫道:“我们可以走啦,先生。马也歇够了。”
老两口顿时停住了话音,有点吃惊地对望了一下,接着急急走向马车。一坐进马车,认大卫做儿子的全部想法对他们来说立即变得十分可笑,他们为自己的脑瓜子里竟会产生出这种奇怪的念头而感到惊异。不久,老绅士就开始对他的妻子讲述他的计划。他死后,所有的钱都用来建立一个慈善机构。此时,大卫还在甜甜地睡他的安稳觉。
又过了不到五分钟,一位年轻的姑娘走来了。她步履轻快,神采飞扬。她很美。她在泉水旁停下喝水,自然也就发现了睡在那里的大卫。起初,她有点慌乱,觉得就像没有经过允许而进入了一位绅士的卧室一样。就在她准备不声不响地离去时,忽然发现一只特大的蜜蜂在绕着睡眠者的头部“嗡嗡”盘旋。于是,她只得用手帕去扫拂那只蜜蜂。这个善良的举动完成后,姑娘对大卫屏息凝视了一会儿。
“他确实好看。”她对自己说。
可大卫没有受到感动,没有露出笑容。脸上既无高兴的样子,也没有谢意浮现。也许这位姑娘正是他梦中的姑娘,只要他能够醒过来和她说话,也许就会和她一起享受一生的幸福。
“睡得真好。”姑娘说。
她走了,看上去似乎若有所思。
这位姑娘的父亲是附近一个大商店的主人。最近,他正要寻找一个像大卫·斯旺这样的小伙子。只要大卫刚才醒过来,结识了这位漂亮的姑娘,他也许会成为她父亲店里的一个伙计,可能与姑娘成亲。瞧,好运气又一次与大卫近在咫尺。
姑娘的身影刚在远处消失,就有两个人离开大路,来到树荫下面。这两个人都是黑黑的脸孔,帽子被他们往下拉得差不多遮住了眼睛。他们是强盗,随时准备谋财害命。看见大卫睡在泉水旁,其中的一个对他的伙伴说:
“喂,看见他脑袋下的那个包裹了吗?”
“嗯,说不定那里面有一个皮夹子,或者一笔钱。”另一个说。
“如果他醒了呢?”第一个说。
他的伙伴从腰带上抽出一把长刀,并对准了大卫。
“就用这个对付他。”他说。
他们向熟睡着的大卫逼近,准备从他的头下拿走那个包裹。大卫仍然静静地躺着。
“你去拿包裹,如果他动一动,我就刺下去。”拿刀的那个说。
可就在此刻,一条狗从大路上跑到泉水边来喝水。这两个人忽然停住,其中的一个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枪。
“慢着!”另一个说,“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干啦,狗的主人也许随后就到。”
“对对,”前一个说,“我们还是离开这里为好。”
于是,两个人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悄地走开,继续上路。几分钟后,他们便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大卫已熟睡了个把钟头了,只见他动了动身子,半睡半醒地躺在那里。几分钟后,忽然传来了马车轮子的巨大声音。驿车来了,大卫跳起来,跑过去,刚好赶上能喊着那个车夫。
“你好,赶车的!还有一个位子吗?”
“车顶上有!”车夫答道。
大卫爬到车顶,车夫重新催动了马车。马在大路上快速奔驰,大卫对他刚睡过的地方连回头瞧一瞧都没有。他现在正想着别的事情,考虑他以后的生活。他不知道幸运之神对他微笑过,几乎带给他巨大的财富和不平凡的爱情;他也不知道他在强盗的刀尖下,离死神挨得那么近—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的一个钟头之内。
生活就是这样,以许多奇特的方式与我们发生着联系。幸运的是,对于我们身旁来来往往而无结果的许多事情,我们自己并不知晓。否则,生活就会充满过多的希望和恐惧,充满过多的惊异和沮丧,使我们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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