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爷爷是中医,我从小对中药耳濡目染,但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中药的计量单位是“味”。这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味道,却的确陪伴了我很久。每次想起,那熟悉的味道便从悠远的小镇时光里晃晃悠悠地走来,连周围的空气也变得那么从容安详。
那时镇上只有一家药店,每天下午爷爷来接我放学回去,药店就成了我的“百草园”。但药店里何止百草!那些我仰起头才望得见顶的大木头柜子里,藏着那么多神奇的草!那一个个抽屉里散发出的或浓或淡的味道,更是环绕着我、吸引着我,使我怎么也摆脱不了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爷爷是不许我接近大柜子的,但他怎么看得住我呢?拉开一个个抽屉,每个抽屉里都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每个抽屉里都隐藏着来自山间水边、田头路旁的生命,它们都活着,那些清新的、混杂在一起的特殊的气味,就是中药独有的、生命的味道!
但店里唯一真正活着的中药,是一盆石斛,听爷爷说过,石斛有很多品种,传说中西王母上灵山偷的药正是千年石斛。这石斛在我心中就尊贵了起来——神仙都要去偷它!偷偷地碰一下,只觉得凉丝丝的,便更认定它不是普通的植物了。这石斛的存在,不知为何,总给药店增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中药是要切的。在那名为“切药间”的神秘屋子里,有我关于中药最美好的回忆。是的,在这里我可以亲身品味到中药最天然的味道,甜丝丝的津红枣、苦涩的虎耳草、清凉的薄荷……偷尝了各种“仙草”的我,心里总飘飘然地自觉如神农尝百草一样的勇气可嘉。切药间门口有一副对联: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中药便在这里默默地修合着自己的明天,修合着无人知晓的未来。
六年级后,我转学到了太仓,爷爷也退休在家。无数个须臾的无尽交替,我慢慢远离了小镇,远离了那熟悉的味道,直到去年秋天,我终是忍不住想回去看看了,想去重温那熟悉的味道。于是,同爷爷一起,踏上了归途。
远远地望见了药店,我竟忍不住闭上眼睛去寻觅那熟悉的味道,但它却似乎忽近忽远、畏首畏尾、躲躲藏藏,我心生疑窦,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我越走越近,味却愈不可寻,等我走进药店,哪里有什么大木柜子药香味!扑鼻的消毒水味弥漫着整个药店,长排的玻璃柜子里塞满了各种西药,墙上的药架里也摆的是瓶瓶罐罐,哪里还有什么药橱!哪怕当盆景也好的石斛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怀着中药被珍藏在里间的最后希望,我走进了切药间。但横在我面前的却是一扇冰冷得让人绝望的门,“办公室”三个字赫然而现。压垮中药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
从此,那熟悉的味道再无处可寻。
我想,那熟悉的味道,怕是终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洪流渐渐被冲淡以至被遗忘了吧。
这一天也许明天就会到来,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本文作者系江苏省苏州中学高一年级6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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