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1947年夏天英国托管巴勒斯坦的最后阶段,以色列建国前夕。12岁的普罗菲是个敏感的男孩,总希望驻扎在以色列的英国军队能早点撤离,常和小伙伴们想办法把英军吓走。一天,普羅菲因为违反宵禁而被英国士兵邓洛普抓到,他没有处罚这个男孩,只是将他护送回家。军士和小男孩之间就此建立了友谊。邓洛普军士教普罗菲学习英文,并念他最爱的《圣经》诗篇给他听,而普罗菲则教邓洛普一些希伯来文。但是英军和犹太地下反抗军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让两个人的友谊有了越来越多的变数。普罗菲更因此被小伙伴们冠以“叛徒”的罪名。
一
在我的一生中,有许多次被人叫做“叛徒”。第一次是我12岁住在耶路撒冷城边的时候。那是在暑假,还有不到一年英国人就会离开这片土地,以色列国就会在战争中诞生。
一天早晨,这些黑体字赫然出现在我们家的墙上,就在厨房的窗下:“普罗菲是卑鄙的叛徒。”“卑鄙”一词提出了一个令我如今坐下来写这个故事时仍觉得意犹未尽的问题:叛徒能否不卑鄙?如果不能,为什么奇塔?莱兹尼克(我认得他的笔迹)会劳神地加上“卑鄙”二字?如果能,在什么情况下叛变不是卑鄙的?
我长这么高的时候就有了“普罗菲”的绰号。普罗菲是教授的缩写,他们这么叫我是因为我沉迷于观察词语。
那天早晨6:30,爸爸出去拿报纸时看到了厨房窗下的字迹。吃早饭时,爸爸把莓子酱涂在一片黑面包上,冷不丁地把刀子插进果酱罐,都快把刀把儿插进去了。他不紧不慢地说:“好极了。天大的惊喜。阁下有何功德,让我们如此荣幸?”
妈妈说:“一大早就别奚落他了。别的孩子奚落他,就够他受的了。”
爸爸和那时我们住宅区的多数男子一样,身穿卡其布服装。他的手势,还有声音,无疑表明他这个人一贯正确。他从罐子底儿挖出一大块黏糊糊的莓子酱,往两片面包上各抹一半,说:“实际上,如今大家把‘叛徒一词用得太滥了。但谁是叛徒呢?确实。一个没有廉耻的人,一个偷偷地、为了某种值得怀疑的好处、暗地里帮助敌人、做有损自己民族的事或伤害家人和朋友的人。他比杀人犯还要卑鄙。请把你的鸡蛋吃光。我在报纸上看到,在亚洲,人们正因饥馑而死亡。”
妈妈把我的盘子拉到她跟前,吃光了我的鸡蛋、剩下的面包和果酱,不是因为饿,是为了平安无事。她说:“一个会爱的人不是叛徒。”
妈妈说这些话既非冲我,也非冲爸爸。从她眼睛看去的方向判断,她正在冲粘在冰箱上方厨房墙上的蜗牛说话,没有特定目标。
二
早饭后,父母急急忙忙赶公共汽车去上班。我闲待在家里,傍晚到来之前我拥有大把的时间,因为在放暑假。我先把桌子收拾干净,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原处,把餐具洗干净倒过来放在那里晾干。然后,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关上百叶窗和窗子,这样便可以有个小窝,直到傍晚时分。沙漠里的阳光与灰尘可能会损坏父亲依墙排列的书,其中一些书是珍藏本。我看过早报,而后把它折叠起来放到餐桌上,又把妈妈的胸针放进首饰盒里。我做这一切,并非像个幡然悔悟的卑鄙叛徒,而是出于酷爱整洁。
整个夏天,我父母早晨8点钟出门,晚上6点钟返回。我的午饭就放在冰箱里,我的日子清楚得一览无余。比如,我可以用5人~10人一组士兵,要么就是拓荒者、勘测员、修路工、修堡垒者在小地毯上开始做游戏,慢慢地我们可以驾驭自然力,打败敌人,征服无保护的空间,建造城镇与村庄,铺设道路把它们连接起来。
爸爸是一家小出版社的校对和助理编辑。夜晚,他习惯坐到凌晨两三点钟,四周是书架投射的阴影,他的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有灰色的头颅在台灯光圈里晃动,仿佛他正吃力地匍匐在书桌上的书山之间的小路上,为准备撰写波兰犹太人历史的巨著,在纸条和卡片上做笔记。他讲原则,为人热情,对正义忠贞不渝。
我妈妈喜欢把手里半空的茶杯举起来,透过茶杯,凝视窗外的蓝光。有时她把杯子贴在脸颊上,仿佛从接触中汲取温暖。她在为新移民来的孤儿们开设的慈善学校里当老师。这些孤儿曾设法在寺庙和偏僻的村庄里躲避纳粹,现在来到了我们这里,妈妈说:“他们来自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们相互之间就像恶狼一样。即使难民对难民,即使孩子对孩子。”在我的脑海里,我会把偏僻的村庄、恐怖的狼人、死亡阴影和幽谷的黑暗联系起来。我喜欢“黑暗”和“幽谷”等词语,因为它们立即使带有修道院和地下室的漆黑一片的幽谷出现在脑际。我喜欢死亡阴影,因为我并不了解它。我如果喃喃说出“死亡阴影”,便仿佛听到了某种深沉的声音,如同钢琴弹奏的最低沉的音符,一个拖着一串模糊回声的音,好像发生了一场灾难,现在无法挽回了。
三
我回到厨房。我在报纸上看到,我们生活在一个生死攸关的时期,因此必须充分利用所有的道义上的资源。报纸上还说英国人的行为正在“投撒浓重的阴影”,号召希伯来民族“经受住考验”。
我出了家门,像在抵抗运动中那样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我——比如,一个戴墨镜的陌生人,用报纸遮住脸,埋伏在路对面某座大楼的出入口。但是大街上的人似乎正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事情。蔬菜、水果商正把空篮子码放起来。一个在西诺皮斯基兄弟开的杂货店里干活的男孩,正推着一辆吱吱嘎嘎的手推车。没儿没女的老帕尼?奥斯特洛夫斯基正打扫着门前的人行道,这也许是上午的第三次打扫了。格里皮尤斯医生正坐在阳台上填写文件卡片:她是单身,爸爸正帮她搜集资料,以撰写关于她的故乡巴伐利亚罗森海姆的犹太人生活的传记。卖煤油的赶着马车缓慢地走过,缰绳耷拉到他的膝盖上,他摇动着手里的铃铛,向他的马唱起一首缠绵哀怨的歌。于是我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仔细查看“普罗菲是卑鄙的叛徒”这几个黑体字,也许有些微小的细节能提供线索。由于仓促或害怕,“叛徒”的希伯来文BOGED的最后一笔,写得更像希伯来文的字母Resh,而不是Dalaid,这使我不像卑鄙的叛徒BOGED,而像一个卑鄙的成年人BO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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