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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松:好时代的坏孩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17579
郭芃

  

  “正好在夕阳下,正好在远方”,看着这几句好多年前写给叶蓓的词,他想起了当年当日,那时的他有柔软的心和狰狞的表情,而现在,表里正好换了个。

  他给自己的新书取名《如丧》。在他看来,这是如来的反义词:如来,就是如同要来,还没来,但终归会来;如丧,就是如同要丧,还未丧,但终归会丧。

  “我还没到‘如丧考妣的年纪。‘丧考妣还可以有点心理准备,但青春不同,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就没有了,是你不慌张那一天还是你阳痿那一天,反正你不知道,毫无准备就没了……”

  高晓松的人生很精彩,至少到目前为止如是,他已经尝试了太多的角色,经历了大起大落。走出大学校门几个月后就发了财,私家车、大哥大,还有一个号码很牛的BP机……当年人们所认为的财富象征,他集于一身,那一年,他22岁。两年后,他发表的第一首歌《同桌的你》大红大紫,小半年里几乎成了“国歌”。

  音乐人、电影导演、作家……高晓松恣意地在众人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才华,恃才傲物成了圈中人对他的一致评价。当一切如火如荼、顺风顺水时,那众所周知的6个月降临了。

  6个月,一个曾经视自由为生命的人失去了最珍视的东西,被囚禁在一个连雨都看不见,只能竖起耳朵静静聆听窗外百米之外雨声的地方。

  他说:“在那里每个人都一样,只有一床被子、一床褥子,没有枕头、被单、床单,因为那些都能杀人。把褥子卷一点到头上就当枕头睡了。里头没有任何电源插口,怕人触电。”

  一个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痞气的北京爷们儿,就在那里与那样一群人朝夕相处,他教他们写诗,跟他们神侃,平静地接受着法律的惩罚与上天的恩赐。

  法律剥夺了他6个月的自由,但同时,上天给了他停下脚步思考和沉淀的时间。

  他说:“生活在最关键的时候让我悬崖勒马,免于陷入疯狂。而且正好在整个文化行业大井喷之前,让我能安静下来想一想,以免被裹挟在大潮里彻底迷失。”

  那段日子,他常想起李叔同和苏曼殊临终时说的两句话:“悲欣交集”和“一切皆有情”。他说:“你在看不见天空的地方想外面的世界,觉得每个过往的人和事都有情,都有悲欢,都是缘分,都成了远方。你把心肠拿出来慢慢洗,不着急,慢慢就看见了。”

  人生需要偶尔停下脚步。尽管他是被迫的,也幸好他被迫停了下来。在这6个月中,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段段影像,曾经的自己,莫逆的朋友,甚至那些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他说:“那些人有的说过话,甚至发生过什么,有的仅仅在旅途中擦肩而过,听见只言片语,看过浮光掠影。原以为这些都已沉入如烟人海,没想到坐在木板上竟能一一浮现。”

  如果不是这不得不停止折腾的6个月,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主动给自己留出时间去怀念这些生命中曾经的过客。他为每一个人立传,“如年轻时的狐狸,一路上撒尿做标记,以为自己还会回来,等老了蜷伏于远方某地,想一想那些不靠谱的足迹”。

  他感谢生活,感谢生活带给他的一切。

  他说:“在看守所里无法用电脑写作,笔也只有最柔软的笔芯。刚开始特别别扭,后来我自制了一支笔,把早上喝的粥涂在笔上,拿纸卷在笔芯外头,卷成一支比较粗的笔。”

  就是用这样一支自制的笔,他翻译了文坛巨匠马尔克斯的《昔年种柳》—一本之前还没有人翻译过的书。他说:“谈版权时我就跟马大师和他的经纪人说,一个热爱他的文字的犯人,在监狱里用柔软的笔芯在极其昏暗的灯光下读他的书,没有桌子,只有一个板。他坐在板上,抱着两床被子,边翻译边写,希望他能给予出版的许可……当你认认真真逐字逐句推敲翻译一本大师的著作时,收获的东西远比泛读要多。”

  翻译完《昔年种柳》后,强烈的写作冲动让他拿起笔,继续倾诉自己心中的情感:《如丧》的第一篇便是他在那时完成的小说—《写给1988年暑假的高晓松》,这是他自认为多年来写得最为出色的文章。

  2011年的他写给曾经的自己,失去自由的他回想着当年的不羁,时间上的分割,空间上的对比,那一刻,他将自己割裂开来,用客观的眼光和态度去看待年少时的一切。

  那段人生中的沉淀,让他学会了低调,懂得了内敛,尽管他骨子里仍然恃才傲物。刘震云曾经评价高晓松:“他写音乐、写书、拍电影,以他的才华,只要他专注于其中任何一方面,就一定能做到大师的程度。”在人前,他会谦虚地说自己这辈子都做不成大师,但把酒言欢时,他的回答却是:“在一个方面做成大师不算牛,在三个方面都是大师才是牛人。”他依然会在美丽的阿尔卑斯山脚下面朝平静的湖水大喊“我才高八斗”,他依然在所有他觉得自己能够施展才华的方面竭尽全力,只是现在的他少了些浮躁,多了些沉淀。

  入行18年,曾经轻狂的他或许没有想过现在的模样,那时他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绚烂迷幻,让人无暇顾及未来是什么模样;现在他依旧才华横溢,而且已经“老”得可以谈谈自己的未来……

  Q:在看守所的日子里,有让你难忘的人和事吗?

  A:那里是一个与外界完全不同的环境。我在中学、大学全都因为打架挨过处分,所以融入那个环境不算太难。我在里面还教人写诗,教他们十三韵,有一阵子还掀起了一股写诗的高潮。

  那里的很多人和事让我挺难忘的。我在里面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五官长得端正,人非常正派。他之前做服务员时,遇上一个醉酒的客人耍酒疯揍他,他还手时把人家的眼眶打裂了,因此被判了刑。我跟他说出狱后给我做助理,他特别高兴。但是我出来后跟家里人、经纪人商量,他们全都不同意。整个社会其实对刑满释放人员还是挺歧视的。前一阵子他出来了,我给了他一笔钱,帮他报了厨师学校,希望他能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

  Q:这次的经历之后你的生活有变化吗?你还是以前那个恃才傲物、常常表现出优越感的高晓松吗?

  A: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少说多做,一切都会慢慢过去的。至于优越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渗到骨子里了,北京人,书香门第,从中学到大学读的全是名校,再加上年纪轻轻就名利双收,想没有优越感都难。那时候我太膨胀了,现在不太一样的是我不太表现自己的优越感了。“低调,一定要低调!”我每天都跟自己说。有优越感不是坏事,坏的是你总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高晓松,中国著名音乐人、导演、制作人、词曲创作者;1988年考入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后退学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1994年出版的《校园民谣》到1996年的个人作品集《青春无悔》令其声名鹊起,揽获多项音乐大奖,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音乐制作人;2011年11月8日,因醉驾被判6个月拘役的他获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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