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爱女人往往从怜爱开始,而女人爱上男人,则大多源于崇拜。张维桢爱上相貌平平的罗家伦,就是出于对青年才子的崇拜。
罗家伦是五四运动的弄潮儿,声名赫赫的学生领袖。他亲笔起草的著名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简单明了,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激起了全国学生的爱国热情。1919年12月,罗家伦作为北平学生的代表,前往上海开展学生团体串联。在充满异域情调的美丽的黄浦江畔,他邂逅了生命中的另一半——张维桢。
这年隆冬的上海,“热火朝天”。在南京路召开了“全国学生联合会成立大会”,八千多名学生将繁华的南京路挤得水泄不通。罗家伦激情澎湃的演讲,让南京路成了沸腾的海洋。台下一隅,站着上海女子学校学生张维桢。群情激昂中,她满面绯红,专注地盯着台上的罗家伦。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种表情,都让她如痴如醉。在那个年代,罗家伦、傅斯年、段锡朋,是青年人的偶像,打动了无数女子的芳心。张维桢打心眼儿里崇拜着罗家伦,“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罗家伦写的这两句话,已成为她的座右铭。只是两人一南一北,她无缘与他相见。这一刻,他的激情、他的睿智、他的风采,由那演说一字一句地传递出来,敲击着她的心扉,那么近,滚烫、热烈,直抵人心。爱情就在刹那间产生,少女张维桢被爱情秒杀了。爱情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大力士海格力斯,张维桢身上仿佛瞬间被附上一股力量,人山人海中,她居然能挤到会场前台,大声地对罗家伦说:“我叫张维桢,今后请你多指教!”说完她将写有联系地址的纸条递给他。热情大方、青春美丽的张维桢,让罗家伦的心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一向机智风趣、口若悬河的他,那一刻竟羞涩得像个邻家男孩,只茫然地嗫嚅道:“好的,好的!”
爱情着实奇妙。罗家伦曾主张“爱情须要有双方人格上的了解”,他从不相信“一面爱”或者“照片爱”的。但爱情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只一面,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回到北京后,罗家伦失眠了,像每一个恋爱中的男人一样,他辗转反侧,犹豫不决,患得患失:“她留给我通信地址是要我给她写信?她喜欢我吗?”罗家伦想立即写信表达心迹,又怕唐突了佳人。聪明的他,灵机一动,给张维桢寄了两张风景明信片和两张小型风景照片。忐忑,期盼。一周后,张维桢回信了,她回赠一张个人小照片。照片上的张维桢笑意盈盈,青春可人。罗家伦心花怒放。一个女孩子将自己的小照寄给男人,自然意味着心仪,他在日记里写道:“就是你的照片,使我看了生无限的愉快。”他和她开始鸿雁传书,漫长的爱情之旅悄然开始了。他们谈人生,谈理想,谈彼此的生活,有时也会小心翼翼地相互试探,像两只小蜗牛,轻轻地伸出柔软的爱的触角。小小的心事,千回百转,在纸上,犹如蠢蠢欲放的花蕾,写满青春的悸动与绽放的渴望。
时间在云中往返的锦书中飞逝,爱情在等待中升温。第二年秋天,罗家伦经上海到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留学,他本想与她在沪见面,畅叙别后思念之情。遗憾的是,张维桢已转学到湖州湖郡女学读书,而罗家伦到上海后又患上重感冒,高烧不退,无法去看她,相距不过几百里,却生生错过了。临登船时,他给张维桢寄了封信:“来沪未能一见,心中很难过。玉影已收到,谢谢。不及多书,将离国,此心何堪,余容途中续书。”汽笛一声肠已断,满带着遗憾和思念离开的罗家伦,在船舷边一次次回望,思念像浩渺的烟波,无边无际蔓延。
刚到普林斯顿大学,罗家伦马上给张维桢写信。海外读书期间,罗家伦除了读书就是写信,他们平均三天一封短信,十天一封长信。普林斯顿大学秋天的校园,安静又温馨,满林的霜叶,明媚的湖光。看书疲倦后,罗家伦常徘徊在校园通幽的曲径,思念着远方的伊人,夜深同月说相思,日出与草诉衷情。罗家伦关心张维桢的学习,他劝告她多钻研学问,说这是“终生的事业”;他给她寄学习资料,希望她学好英文;要她多读名著,将文字与思想一起学习。罗家伦寄给张维桢的书有易卜生戏剧三种,王尔德戏剧三种,就连怎样读也交代得清清楚楚。“诚恳的心思,愿随太平洋的水流到彼岸。”书是他们传递心意的绝佳媒介,两个人的精神交流更愉悦,两颗心靠得更近。
一封封漂洋过海的锦书,像他们的爱情,在不断增厚。他们的信总能让对方读后心中柔软,心意荡漾。信越来越多,感情也越来越深,罗家伦写给张维桢的情书,字里行间的微妙变化是对她的称呼,由刚开始的“维桢吾友”,逐渐变成“维桢”“维桢吾爱”,到最后更成为“我生生世世最爱的维维”。在信中,他和她除了谈论民族兴亡和学问之道,也会如平凡的热恋男女一样,变得敏感任性乃至小孩子气。虽然,两人总是在书信中推心置腹,但由于无法面对面交流,误会也在所难免。当一方的书信变少时,另一方便会酸酸地发牢骚:“你近来少写信,想是你朋友很多,忘记在远方的人了。”但当收到爱人的照片时,又会变得兴奋异常:“感激欢喜的心,不必我说。”罗家伦用情缜密至深,台上,他是气定神闲的上将军;台下,他是温情脉脉的小男儿。有一次,罗家伦寄给张维桢一副颈珠,珠子是他精心挑选的。“我选的一种颜色,自以为还清新,配夏天的白衣服或粉红衣服,都很好看。望你不嫌弃,作为我想起你的纪念。”这份遥远的礼物,万里之外的心意,深深地感动了张维桢。
罗家伦先后留学美欧,读过六所学校,历时七年,终于要回国了,想到就要回到心爱的女子身边,心情无限澎湃。可是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场分离。此时,张维桢申请到美国密歇根大学的奖学金,即将赴美留学。他一直盼望她到外国留学,他们能在国外相聚,可梦想就要成真了,他偏偏又要回国了。他不想让她失望,他要支持心爱的人赴美读书。这年夏天,罗家伦匆匆回到上海,两人终于第二次见面了,这距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七年。一个多月的团聚时间,朝朝暮暮都是情,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互相托付了终身,他们约定她学成后就结婚。这年秋天,张维桢去美国留学。两人又开始以情书诉说相思,更苦涩,更热烈,如罗家伦信中所言:“信停止了,念你的意志还没有停止。”“怀中的热火烧着,口中还是发生津液。想你的吻,一次、两次……至无限次。望你好好保重,永久爱你。只希望永久被你所爱的窒息。”
爱是最强大的动力,第二年张维桢获得学位后,便马不停蹄地回国了。隔山隔水的爱情,经受住了时间和空间的考验,更加甜蜜,更加淳厚。1927年11月,罗家伦和张维桢终于在上海结婚了,那时,他们都已年近三十。从此,他们真的过上了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的爱情生活,伉俪而兼师友,温馨幸福地相伴一生。
有人说,时间是爱情的毒药,空间是爱情的杀手,但是罗家伦和张维桢的传奇之恋却用行动证明:有一种爱,开始了便注定是一辈子。
(李明贵摘自《做人与处世》2011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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