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6月的一天,两位伟大的法官在火车上相遇。77岁的霍姆斯大法官因私事出行,在火车上邂逅时年36岁的勒尼德·汉德法官。汉德是联邦法官系统的一员,而霍姆斯则处于这一体系的顶端。汉德曾经问过霍姆斯很私密的问题:“可为一生无子嗣而悔恨?”霍姆斯沉吟甚久,答曰:“这个世界不是我想将孩子带来的那个世界。”他们之间的另一个故事流传更广——当时汉德还只是在国会山工作的一个年轻人,他曾在华盛顿偶遇霍姆斯法官。两人道别时,汉德望着霍姆斯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法官大人,请施行正义。”霍姆斯这时转身告诉汉德:“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运用法律裁决案件。”
让我们回到那列火车上。他们聊起汉德法官刚刚审结的“《大众》杂志起诉帕腾案”。此时的美国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国内反德主战之风尤甚。超市甚至将德国泡菜改名为“自由酸菜”,抹去法兰克福香肠或慕尼黑白肠标签上的产地。在这种氛围下,国会通过了《防治间谍法案》,规定“凡诱使或试图诱使海陆军官兵抗命、不忠或叛变的,将以蓄意妨碍政府征兵罪处断”。随后,数以百计的人因发表反战言论或和平见解而被起诉。
此时,《大众》杂志却“顶风作案”,于1917年8月号上刊载了4篇攻击征兵制度和参战决定的文章。新杂志甫一刊印,尚未邮至征订者手中,邮政局局长阿尔伯特·帕腾先坐不住了。他依据《防治间谍法案》,将《大众》杂志列入禁止邮递的名单。《大众》杂志随即向纽约州联邦地区法院起诉,要求法院判决帕腾局长解除禁令。
本案的主审法官正是汉德。他力排众议,在判决书中写道:“《大众》刊载的文章虽对战争充满敌意,也不当地鼓励反战情绪,但是,不管这些作品是适度的政治推论,还是过激、不当的谩骂,在美国这个以言论自由为权力最终根源的国家里,人人都享有批评政府的权利……压制这些可能动摇人民意志的言论,无异于镇压所有敌对的评论和意见……言论只有在直接煽动叛乱、反抗等行为时,才构成间谍类犯罪,如果把合法议论当做挑唆煽动,就是驱逐了民主政治的守护神,是最大的不宽容。”这一“有悖民意”的判决,随后被联邦第二巡回上诉法院推翻。汉德法官正是接到了判决被驳回的消息后,坐上了那列火车。
略显沮丧的他向霍姆斯法官谈起了这起案件,并向他畅谈了自己对言论限制的看法——即使是批评性意见、具有不良倾向的意见,只要其不直接挑唆犯罪,都应该受《宪法》中有关言论自由条款的保护。不过,霍姆斯当时对此不置可否。
之后不久,霍姆斯却在两人的通信中主动提起此事。当时他自己也审理了3起相关案件,并且在判决中以“明显而即刻的危险”作为区分言论是否应受保护的标准。他在读完汉德在《大众》杂志案上的判决后,在给汉德的信中写道:“我所说的‘明显而即刻的危险,和你所说的‘直接挑唆没有本质区别,我搞不清咱们俩的分歧所在。”
时间飞逝,汉德法官在联邦地区法院一干就是15年,直至1924年他才被任命为巡回法院法官。他在这一位置上又工作了12年。尽管他终生未进入美国最高法院,却一样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法官之一。
1944年5月21日,汉德法官在纽约市中央公园发表著名演讲《自由的精神》,重新提起这个话题。他说道:“自由的精神是什么?我无法给它下定义,只能告诉你们我自己的信念……自由的精神就是,对什么是正确的不那么确定的精神。”不知在那个时刻,他是否想起20多年前那场火车上的邂逅,以及那位已经在9年前去世的前辈。
(张明摘自《法治周末》2011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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