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书语

　　居住在法国格勒诺贝尔的朱利约夫妇又要将自己住了三年的房子售出了。这些年来朱利约先生在全国各地游走讲学，三年两载就要搬家、卖房、重新购房。这次他们仍按惯例在报纸上连续刊登了五天的卖房广告。这五篇广告词里没有单调的面积数字，没有呆板的户型介绍，有的是夫妻俩对房子最钟爱的方方面面。这些广告词是由朱利约太太执笔撰写的，每次写的时候，她总是怀着深深的眷恋，把这套房子带给她和丈夫的种种享受之处展现出来——她写的不是这套房子，而是在这套房子里生活的美妙感受。

　　第一篇广告词：如果您想买房，请关注这些信息，最好是连续五天关注——我相信您绝对愿意花费比这更长的时间来选择一处中意的房子，因为这会带来平凡却愉悦的生活。在我的房子里，生活是这样的——每天清晨五点，教堂悠扬的钟声准时温柔入耳，我们习惯于在它亲切的呼唤声中悠然起床。卫生间是家里风景最好的地方，在洗脸、刷牙时可以透过窗户从容欣赏碧草茵茵、青山远黛。浴缸就在窗下，冬日里可以泡着热水澡非常温暖地远望连绵起伏的雪山美景。

　　虽然这些年来，夫妻俩过着近乎漂泊的日子，但是他们把每处房子都当做自己永久的家。即使是搭建一段遮阳挡雨的廊檐，或是种下一丛心爱的花草，他俩都亲手营造出温馨的生活氛围。正如第二篇广告词里所说的那样：

　　欢迎您也希望您继续关注我们的第二则卖房信息。我坐在厨房后面的廊檐下写这段文字，我的先生正在侍弄入住时亲自栽种的香根鸢尾花。每年五月份，是鸢尾花开得最繁盛的时节，你可以像我这样，在晨间或午后坐在廊檐下，看着那些蝴蝶翩飞般的花朵，你会觉得如春花般烂漫的日子就在自己手中绽放。

　　每次写完，朱利约太太都会轻轻地诵读，朱利约先生若有所思地聆听着，仿佛是从这些字句中重温往日的生活情景。良久，他点头说：“嗯，是这样的，这的确是我们在这里的生活。不要忘了把我们卧室里的展示区告诉大家。”

　　这点朱利约太太当然不会忘记，那里是最让她赏心悦目的温馨小筑——房子里只有融入了主人的情怀才有家的气息。她这样写道：

　　售出的这套房子最让我留恋的地方是卧室里的照片展示区。它其实是在窗户的基础上改造的，是我俩的倾心之作。窗台包括窗户两侧设计了错落有致的搁板，这里摆放着十年来我俩的合影。躺在卧室的双人床上，一扭头就能瞥见那些甜蜜的相携走过的岁月，看时光把我们的爱情定格成历历在目的身影——当然这里也将会成为你们的爱情角落，如果你们成为这里的新主人。

　　在朱利约夫妇看来，房子有太多的地方值得他们花笔墨来细细描述，哪怕是很不起眼的细节之处，也无不闪耀着点睛般的精妙。朱利约太太在广告词里将自己对它们的喜爱珍惜之情表露无遗：

　　出售这套房子就像是嫁出我们最心爱的女儿，它的每个角落都令人赞赏。更衣室里除了宽敞的衣柜，还特意打造了一个堪称壮观的鞋柜——相信每个女主人都会有数不清的鞋子，设立一座专属宫殿来容纳、展示这些尤物吧，不用再在储物间或沙发下费力翻找。阳台窗户下一圈木栅栏围制的花槽，井然有序地装饰出立体天然的居室“花边”，你能想象得出那种美丽吗？

　　朱利约夫妇绝不认为这是敝帚自珍，他们觉得不管谁将这套房子买去居住，都会满意它的体贴与舒适。确实，这房子里的各处构造设置都是朱利约夫妇悉心打磨出来的，从屋内到屋外。

　　朱利约太太将最后一篇广告词的着眼点落在院外：

　　即使您连续看了之前的四篇广告信息，也仍不能全部了解到这套房子诸多善解人意的宜居之处，所以我们将继续为您呈现。开启客厅西墙的双开平推门，即步入绿荫匝地的侧花园，外围三面挺立着常青松树，园中一棵树冠如盖的橄榄树撑开庭荫巨伞。我们夏季常坐在这里喝咖啡，听蟋蟀唱歌。如果您也中意这样的生活，欢迎实地观摩感受。

　　很快有人陆陆续续打电话来询问，朱利约太太总要开玩笑纠正他们的说法：“您不该问这房子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而应该问这家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那些购房者都很乐意接受这样善意的纠正，因为房子的确是用来当做家的。朱利约太太动情地告诉他们，房子因主人的热爱而有了灵魂，再奢华的豪宅如果没有人用心与它融合，都会是毫无生气的。

　　有一次是朱利约先生接到咨询电话，他像传授恋爱心经一样告诉那位男客户：这房子里有一个秘密的礼物——厨房墙壁上的那幅油画其实是一个音箱，开关在客厅里。当你的爱人在厨房里辛苦地忙于和碎牛肉、荷兰芹、番茄、面粉打交道时，你轻轻地扭开音响，那首她最喜欢的音乐流入厨房，相信晚餐桌上的每道菜都会别有一番风味。

　　第一位上门来实地看房的女客户一进门就惊呼不已，洁白的蕾丝窗帘，被从窗户吹进的轻风撩拨出柔美的起伏，客厅中央淡绿色的细花桌布映衬着桌上蓝紫色翩翩欲飞的鸢尾花。她激动地求证：“太美了！这些都是留下来一同售出的吗？”朱利约太太含笑点头。女客户一个劲地替朱利约太太抱憾：为什么不在广告里提到这些布置？这些如果被忽略掉，真是太可惜了！朱利约太太倒认为这样的景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只有身临其境方觉其意境。看到女客户如此欣赏她的布置，朱利约太太忍不住告诉她自己多年来的持家宝典：“虽然我们一直在不断的搬迁中，但不管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家的感觉都如影相随。每到一处，放下行李，我首先去购置一套白色蕾丝窗帘和细花桌布，再随季插一瓶鲜花——家的氛围就出来了。”女客户疑惑为什么不将这些最钟爱的物件一并带走，朱利约太太笑着说：“我想让大家知道这房子的主人对生活的品位和热爱，我们想让下一位主人能将这样的美好生活继续下去，而不是到此为止。”

　　这些年卖房，朱利约夫妇从来没有出售过空荡荡的屋子，每位买主也都是因为切身地感受到了房子的生机和灵动而爽快买下，并且都欣喜地认为太值了。

　　不管大房还是小房，都是在其间过日子；不管简装还是豪装，都脱离不了生活的轨迹。

　　法国人的卖房广告里没有精明算计的性价比，有的是身处其中的居家生活；他们卖的不是房子，是对生活的热情和钟爱。

　　（司志政摘自《好日子》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