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了,苦涩的十六岁。
那年我读高一。课余时间,我埋首于图书馆,疯狂地阅读各种文学作品。我觉得,我那时对文学是一种“饥饿状态”,因此疯狂地“吞咽”中外名著。书看多了,思想也多起来,对人生的爱恨别离感觉特别敏锐。我常常想,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那时,父亲在师大教书之余,又开始演讲著述,忙得不得了。母亲又教书又忙家务,深夜还要帮父亲校对。他们实在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来过问我的心路历程。我觉得寂寞极了。在学校里,我也有几个好朋友,但她们和我比起来,却“天真”多了。我满心满怀的热情无处发泄,满脑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
有一天,学校发给我一张通知书,要我拿回去给父母盖章。通知书的内容是:我的数学考了20分,要家长“严加督导”。拿着通知书回到家里,却发现我那处处比人强的小妹正坐在玄关处抱头痛哭,父母一边一个,在想尽办法安慰她。我不禁大惊,慌忙问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妹妹哭得这么厉害。母亲叹了口气,用充满怜爱与骄傲的语气说:“她实在太要强了,她哭,是因为考了一个98分,没考到100分!”我目瞪口呆,揣在口袋里的通知书简直无法拿出来。但是,老师要求明天一定要盖好章交回。磨磨蹭蹭,到了深夜,我终于拿了通知书去找母亲。母亲一看,整个脸色都阴暗了下去,她抬头对我说:“你要我们做父母的拿你怎么办?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像你妹妹?”我心中一阵绞痛,额上顿时冒出冷汗。我冲出房间,冲到夜色深沉的街头,伏在围墙上疯狂地掉眼泪。
当天晚上,我写了一封长信给母亲。这是我成长以来第一次这样坦率地向母亲“告白”。如今,我已不能完全记起信中的内容,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一段话:
“亲爱的母亲,我抱歉来到了这个世界,不能带给你骄傲,只能带给你烦恼,我却无力改变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母亲,我从混沌无知中来,在我未曾要求生命以前,我就这样糊糊涂涂地存在了。今天这个不够好的我,是由先天、后天的许多因素,加上童年的点点滴滴堆积而成的。我无法将这个我拆散,重新拼凑,变成一个完美的我。因而,我充满挫败感,充满绝望,充满对你的歉意。所以,母亲,让这个不够好的我从此消失吧!”
写完这封信,我找到母亲的一瓶安眠药,把整瓶药吞了下去。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一星期之后了。我躺在医院里,吊着点滴瓶。母亲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睁着一对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立即明白了:另一个世界还不准备收留我!张开嘴,我痛喊了一声:“妈妈啊!”
母亲抱着我的头哭了。我也哭了。我们母女紧拥着,哭成一团。母亲哽咽着说:“凤凰,我们以前曾经一起死过又重生,现在,我们再一次一起重生吧!”我哭着点头,抱紧了母亲。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出院回家。父亲买了一架古筝送给我,庆祝我的重生。我很少收到父亲的礼物,因此觉得特别珍贵。虽然我始终没学会弹古筝,却常常抱着那古筝,随意地拨弄。古筝的声音清脆,带着颤音,袅袅不绝。我每次拨弄古筝时,心里也震震颤颤、绵绵袅袅地浮漾着哀愁。
(王永生摘自花城出版社《我的故事》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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