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从小就纵容迁就的你,是不是也很无奈
孙宇说,他从小就不是个乖孩子。
上小学那会儿,他调皮,爱撒野,还不肯吃亏,偶尔被同学欺负,也一定要让在同一所小学教书的妈妈替自己出头。到了青春期,他越来越叛逆,会为一些琐碎小事跟妈妈闹个天翻地覆,还坚决不认错、不道歉,因为“那样没面子”。
直到上了高中,他才褪去这些孩子气,但依然是个固执少年。爱上画画,就把文化课丢在一边,结果成绩直线下降,又惹得妈妈着急担心。
青春期叛逆的男孩,当然不会向妈妈的忧虑轻易妥协。在学校里,他依然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画画上;回到家,他也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妈妈问:“你怎么不跟我说说学校里的事?”换来的只是沉默。
而大部分时候,他根本就不会待在家里——孙宇读的高中是寄宿制学校,一个月才给学生放一次假,所以他与父母说话大多是在电话里。
孙宇记得高二下学期的时候,他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照例问他成绩如何。所以,他没觉得爸爸的这通电话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末了那一句:“你妈妈最近动了个小手术。”
“啊?怎么回事?”
“没什么,手术很简单,已经基本好了。”
“哦。”孙宇释然了。
那一年,他才18岁,虽然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在最无忧的年纪,生老病死对他而言太遥远。何况爸爸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何况回到家里,他也没有在妈妈脸上找到一丝病容。
所以,日子还是波澜不惊地流逝着。上学的时候,孙宇还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画画上;回到家,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
偶尔,妈妈也会躺在床上抱怨:“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的病?”可等到孙宇满心愧疚地坐到床前嘘寒问暖时,她又反过来宽慰儿子:“没事没事,你玩儿去吧。”
孙宇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原来只要我对她有一点点关心,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家里人敷衍我说,快好了,我也就愚蠢地相信了
转眼间过了两三个月,到了艺考集训开营的时候,孙宇想去北京参加集训,爸爸却带回来另一个消息:湖南有位名医,专治妈妈的病。
“要不,别去北京了吧。”爸爸跟孙宇商量。
北京的集训为期3个月,每月学费3000元,加上其他费用,总共需要大约15000元。其实,这种集训不是非参加不可,也不是只有北京才有,但孙宇想去。因为那里的集训质量好,对顺利通过艺考很有帮助。加上周围不少同学都打算去北京,孙宇也不想错过。
孙宇记得,那一年的集训是在国庆期间开营的。他离开石家庄的前两天,爸爸带着妈妈去了湖南。“那两天,我几乎全都坐在电脑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时候,我还觉得,没人管我真是太好了。”
集训的日子里,孙宇不时与父母电话联系。谈到妈妈的病情,听到的都是好消息:“治疗很有效!”“比以前好多了!”“快好了,快好了!”他没有怀疑过这些好消息,只是觉得,妈妈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沙哑多了。
等到集训结束,参加完2009年年初的艺考,孙宇发现,妈妈的变化越来越多。
“她以前是披肩长发,还染成了红色。”可有一天,妈妈的长发变成了短发。“呦,换发型啦!”孙宇故作惊喜地调侃,却只换来妈妈悄无声息的微笑。“那笑容,很奇怪。”
之后,妈妈的脸肿了起来。“她很爱美,看到自己这样也很不开心。”孙宇听妈妈说要把家里的镜子全都收起来,因为这副模样,“照镜子也没意思了”。
再往后,孙宇发现妈妈开始看佛经。他问:“为什么要看这个?”“好玩呗。”“佛经有什么好玩的?”妈妈答不上来了,孙宇也没再细问。
“其实我感觉到了。”他说,“但我不敢问。”
2009年3月底,学校放了假。听说孙宇要回家,爸爸让他记得去医院看看妈妈,因为妈妈“不大好了”。
在病房门口,爸爸终于说出了真相:妈妈得的是肺癌。她声音沙哑、脸部浮肿都是病痛所致,换发型是因为化疗之前剃光了头发,只能戴上假发。而湖南的名医也没有妙手回春的神技,妈妈体内的癌细胞还是扩散了。
孙宇明白,父母一直不告诉他实情,是因为高考在即,怕他分心。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走进病房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惊呆了。他不敢相信,眼前那个脸上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四肢却瘦骨嶙峋的女人,就是半个月前还活动自如的妈妈!
“她已经不能自主坐卧,话也不大说得出来。我告诉她我的成绩不错,已经过了南航的艺考线,让她放心。”
孙宇陪了妈妈半个小时,絮絮地说了一些话,没有流泪,因为爸爸叮嘱过:“看到妈妈以后不要哭。”
临走的时候,他给妈妈留了一封信,还嘱咐爸爸,一定要念给妈妈听,因为信里写的都是这些年来他瞒着妈妈偷偷干的“坏事”,比如他从初二就开始谈恋爱,比如他偷偷去网吧玩电脑……
“以前犯了错或者跟妈妈吵过架,我从来不肯主动道歉或者认错。”孙宇说,“但那时候,我觉得,如果再不认错,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在这乞求你原谅,你还听得到吗
两天后,在学校里,一位同学递给孙宇一张请假条,班主任已经在上面签过字。同学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他:“你家里出了点儿事,赶紧回去看看。”
“那一刻,我就知道,妈妈不在了。”孙宇说。
至于那封写满悔恨的道歉信,很久以后,他才从爸爸口中得知,原来听说儿子早恋,妈妈没有生气,只是微笑,原来她也不想给儿子任何压力,只是希望他能活得开心。
寒假,因为阑尾炎,孙宇住进医院接受手术。术后,看着护士帮他扎针输液,他又想起小时候:“那时常常生病,每次输液都会害怕,好在有妈妈安慰鼓励。”如今,21岁的他再也不会被输液吓倒,但再也没有人能像妈妈那样给他安慰。
开学之后,他开始动笔创作《来一斤母爱》。“我答应过妈妈,等到学会画画,一定为她画一幅,但从来没有这么做。”孙宇说,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一个月后,54页的漫画集顺利完成。孙宇将它们发到网络上,引起了媒体关注。不久之后,学校也为《来一斤母爱》举办了公开展览。只可惜,他的妈妈再也无法看到儿子为自己创作的这些漫画。
所以,在漫画集的最后,孙宇引用了龙应台在《目送》里写下的那段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母子一场,不过意味着,你和她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在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转弯的地方。她用她的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飞飞摘自《现代家庭报》2011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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