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期间本不准备回西安老家,但假期快结束时突然感到心里不安,想着应该再去看看患病的母亲,虽然不久前刚回去看过她老人家,但不知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让我鬼使神差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母亲仍然用她那迷茫的眼神看着我。自从她患病以来,她的眼神就越来越迷茫,一直到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识了。虽然每次看到母亲心情难免沉重,但我每次见到她,心里总是生出许多温暖。我喜欢把母亲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替她老人家梳梳头,给她喂水喝,抚摸她枯瘦的手。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待着,想起小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去小镇上赶集时的一幕幕情景,泪水就会不由自主地从我的眼眶里缓缓地流下来。这次见到母亲,没有带她到院子里晒太阳,大哥说最近母亲的身体很虚弱,外面天气冷,容易感冒。我就只能在屋里安静地看着母亲,上午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慢慢从我们母子身边滑过。在我要返程回广州的时候,母亲还是像往常那样没有说话,只是用吃力的眼神看着我慢慢地离开。
第二天我回到广州,刚走进家门,行李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就接到我二嫂的电话:母亲走了!那一刻我突然懵了,背着行李站在家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任凭泪水恣意地流淌着。虽然我知道这是真的,但心里仍然希望这不是真的。难道冥冥中母亲就是等我回去看她最后一眼,传说中的神奇事情真的变成了现实吗?
在我们家三个兄弟中我排行老三,母亲最疼爱我,大哥二哥都当过兵,唯有我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直到前些年因为工作原因调到了广州。父亲去世早,母亲每年都会来广州住几个月。去年母亲的病已经比较重了,但还是坚持在广州住了一个月。
母亲从小性格倔强。15岁时由家里做主和父亲定了亲。那时父亲参军在部队,17岁那年,母亲背着家里独自一个人一路打听寻到了父亲的部队。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还在部队工作,而母亲被安排在地方政府机关工作。母亲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上中学的时候成绩很好,曾考过全县第三名,后来由于家里穷没有钱继续读书,才跑出来找父亲。20世纪60年代初期,母亲曾获得过省级的劳动模范称号,并担任陕北一个县的妇联主席。后来我的妹妹在一岁多的时候得病,一直无法治愈,医生也一直劝说放弃治疗,说最多可以活几年。母亲不信,毅然改行学医。她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倾注在了给妹妹治病上,虽然最终也没有治好妹妹的病,但在母亲的呵护下,妹妹一直活到了24岁。如果母亲不改行,也许她在事业上会有一个大的发展,但母亲一点都不后悔,她说既然老天把妹妹带到了我们家,我们就要好好地待她,要对得起这个生命。妹妹走后,逢年过节母亲都会带着我们给妹妹烧纸。她说照顾妹妹虽然很辛苦,但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很幸福。
我们家的3个孙子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当孙子们一个一个上学、工作后,只留下了孤独的母亲。虽然母亲从不说,但我却可以感受到母亲晚年时的孤独和无奈。我们兄弟天各一方,因为工作忙,虽然有心却无法尽心尽力,母亲也从不麻烦我们。我每次回家给她买的衣服她都舍不得穿,总说她的衣服很多不让我再买。给她钱她也总是不要,说她一个人钱够花。因为母亲退休早,她的退休工资仅有几百元,但她一个人省吃俭用,从不要我给她的钱,反而经常给我寄钱。虽然每次几百元对我来说微不足道,但那却是母亲一年里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慈爱之心。每次收到母亲的汇款单时,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她一个人颤颤巍巍在邮局里填写汇款单的情景,来自母亲的这份爱,每次都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想不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爱比母爱更伟大、更无私。母亲不但给了我生命,还给了我享受不尽的母爱的温暖。我曾想过,母亲给我的这份爱我这一辈子肯定是还不完的,那就让我把这辈子欠母亲的,在下辈子加倍地还给她吧。
送母亲走的那天下着大雨,我们儿孙们在一起为母亲举行了一个小型的送别仪式。母亲静静地躺在花丛中,就像刚刚睡着一般。儿孙们围着她,对她轻轻述说着她这一辈子的故事,有苦、有乐,有笑,也有泪;有她拉着我的小手上学时早晨的明媚阳光,有我趴在她背上走向黄昏时的梦里的呓语,有她站在大门口等待娃娃们回来时不断张望的身影,也有我们一大家人在一起时那些难忘的幸福时光。母亲一生中都在送我们,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再到工作,再到我来广州,在对母亲的怀想中,总会浮现出一次次相送的情景。而最后这一次却是我们送母亲,我们给母亲身上撒满花瓣,看着她慢慢地从我们的视线里消逝。在那一刻,我疼痛的心、替她担忧的心突然间释然了。我知道,母亲一辈子勤劳辛苦、满怀爱心、与人为善,心里总是牵挂着孩子们,唯独没有她自己,所以她在天堂里是不会寂寞的,她可以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她可以和父亲、妹妹相会了,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快乐、幸福的!
母亲一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只要自己能做的,绝不麻烦别人,即使自己的儿女她也不愿意麻烦。母亲的墓地是她自己在生前选好的,并办理完了所有的付款手续。寿衣也是她自己生前背着我们自己置办好的,包括盖脸的手帕、绑脚的麻绳,每一个细节都想得很周全。她把自己的遗像也放大后装好镜框,并用黑布缠好,最后把这些都放在一个包袱里绑好,放在家中的柜子里。在她去世前最后清醒的时候,她才把这一切告诉了大哥。母亲啊!你怎么连送你最后一程的事情也不让我们替你操心?你怕麻烦你的儿女,你的心里只有儿女,唯独没有你自己,你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惭愧得无地自容啊!
母亲走了,也带走了我们永远的遗憾。从此,远离家乡的我少了对母亲的牵挂,却多了一份对母亲无尽的思念。母亲在时,每次回西安感觉都那么亲切,脚步是那么匆忙;母亲走了,感觉西安突然变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脚步是那么沉重;母亲在时,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因为我有妈妈在,我可以叫妈妈,在母亲眼里,我永远都是她的孩子;母亲走了,我突然感觉自己没有天了,没有妈妈可以叫了,一下子变老了许多。这一刻我很羡慕有妈妈的每一个人——你可以爱妈妈,妈妈也爱你,有妈妈的爱和爱妈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詹士理摘自《家庭》2010年第12期,李晓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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