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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19858
〔英〕达林·斯特劳斯

  我曾经撞死过一个女孩儿,那是1988年5月,我刚过18岁,离高中毕业还剩一个月。那天我开着车,右手前方有一个骑车的女孩。马路上有4条车道,我在最左,她在最右。我记得我打开了收音机。嘿,这是什么歌?把音量调大。接下来,骑车的女孩好像晃了两下,把自行车缓缓骑入机动车道,大概离我10米远。

  突然,自行车猛地拐进左车道,我躲避不及撞了上去。她深褐色的头发非常清楚地出现在我的挡风玻璃上。一切都太晚了。我下意识地双臂抱头,猛踩刹车,但汽车还是以40公里的时速撞上了她。她的头撞到了挡风玻璃上,自行车冲上了车顶。

  骑车的女孩叫席琳·兹尔克,那年她16岁,并将永远16岁。我认识她,我们在同一所中学,她上高一。我见过她穿着蓝色运动短裤打曲棍球,坐在餐厅外的水泥长凳上与朋友聊天……此时,席琳仰面躺在柏油碎石路上——一只手臂弯曲,一只脚压在膝盖下,双眉中间有一小块紫色马蹄形血迹。不知过了多久,我父亲赶到了。见到他的表情,我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我撞死了一个女孩儿。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居然睡着了——我知道我应该翻来覆去睡不着,或是被噩梦惊醒,或是根本不上床,穿着内衣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这一切都是一段时间以后我的经历)——可那天晚上我的确睡着了。在警察局,5位算得上目击者的车主一致认为我没有责任。我没有受到任何指控。第二天报纸这样报道:“不知什么原因,她把自行车骑进机动车道,立即被汽车撞倒。司机不可能躲避这次意外,根本没有可能。”下楼吃早饭时,父母给我看了那篇报道。我记得我想到了两件事:第一,我安然无恙,不会有牢狱之灾;第二,完了,我上报纸了,从此无处藏身。

  起初,我对此事的反应,很大程度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心——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忧郁、心灵受过创伤的人。18岁前的那一周,我正憧憬着大学生活,谈恋爱,和朋友一起去冒险,然后开始工作。想想有可能失去这一切,我开始抽搐,害怕和恐惧一起袭来。但不久后,一种更深的焦虑与内疚包围了我:我想到了席琳和她的父母。

  提到席琳的葬礼,我的记忆混乱了。站在教堂门口,我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像小鸟一样好像要跳出来:不要开门,离开这里,我是她父母、朋友最不想见到的人!不过,更正确的做法是现在推门进去,像个男人一样去面对,尽管从法律上讲我还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父亲站在我身边,面无表情:一切取决于我。

  我打开门,鞠躬致意——那是至今为止我做过的最难的事情。但我脸上的泪水泄露了我的害怕和不知所措,我感受到的很多,但能理解的很少,能够表达的更少。脸上的潮湿让我感觉好受些。我困惑、悔恨,不知道怎样面对席琳的父母。

  她的父亲很壮,朝我走来,脚步轻得让人惊讶。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试图想要说什么。过了很久,他说:“你是达林?”我紧张得几乎窒息。后来每当我想起这一幕,都会脸红:我的出现把事情搞复杂了,她父母悲痛之余,还要考虑如何对待我。对我,这可能是勇敢之举,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极其难过的。可除了来参加葬礼,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该做的事。

  席琳的母亲也走了过来。我记得她试图向我微笑,但脸上没有一块肌肉听她的话。接着,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声响:哭泣、叹息还是愤恨?她快速地抱了我,然后快速退回。“达林,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他们都告诉我,这不是你的错。但我想让你记住一点,无论你今后做什么,都必须要比现在做得更好,因为你现在是为两个人活着。”她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你能向我保证吗?你一定要保证。”

  两周后,我毕了业,离开了小镇。我如此渴望见到新面孔,中学里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学里没人知道。第一学期,我看了许多物理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阅读了大量的研究报告和数据。我在数字里找到了慰藉:以时速40公里行驶,如果自行车突然在前面3米多的地方出现,冲撞将在700毫秒后发生。人类的感知时间——不但看到危险,而且要理解危险——一般需要220毫秒;接下来,把脚放到刹车板上,这需要500毫秒。我似乎被这20毫秒的时差给开脱了。

  我经常想起席琳——那一刻好像变成了录像带,不知被出租了多少次,不知被播放了多少次。当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苏打水,手指抓到那冰凉、坚固的铝罐时,我会想席琳将再也不能抓起这个罐子去感受它了;当我坐在教室里,看见操场上几个孩子在踢毽子,一辆自行车躺在地上,我会恍惚看到席琳毫无生气的脸庞;每当我开车经过骑自行车的人时,都会想起她……

  站在30岁的门槛前时,我意识到我已“消化”了席琳母亲的请求。每当我含糊其辞、想要逃避,每当我想要混日子、想要放弃或品行不端时,我都会想起席琳母亲要求我做的承诺——我要努力为两个人活得精彩、活得快乐。席琳开始跟着我去面试、去约会、去所有的地方。当我举行婚礼时,当我妻子告诉我她怀孕了时,我都想起了席琳。

  我逐渐明白,当你主动去面对时,大多数事情都没那么糟。于是,2011年2月,我终于驾车带着妻子和双胞胎儿子行驶在家乡的马路上,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开车走过这条路了。当曾重塑我的一切元素——碎石路面、树木、草坪、路肩——都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已准备好这一时刻的到来。

  我的双胞胎儿子才6个月大,丝毫不知道爸爸带他们来的是决定他们出生的地方。如果那次意外没有发生,我肯定有另外一种人生,我不会成为一名作家,也不会因此遇见他们的妈妈。

  几分钟后,我下了车,独自站在路上。我站在这个18年前意外发生的地方,席琳曾在这里,我也曾在这里。如今我又站在这儿了,席琳却永远地消失了……2月的太阳像一个冰冷的灯泡,发出微弱的亮光,我的思绪再一次飘回到那一刻:为什么席琳会拐进我行驶的车道——跨越了两条车道,先拐进一条,等了等,再拐进另一条?也许她被噪音吓着了,也许因为一只蜜蜂对她的手穷追不舍……但我又能做出什么不同的事来吗?

  我终于明白,无论何时,不管她是生动的还是模糊的——席琳永远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此生注定不会独行。

  (黑马摘自《海外文摘》2011年5月上,李 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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