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华

　　通常坐上出租车后我会看司机的营运工号。如果工号以0、1或2打头，我只要报出目的地就可安心做自己的事，因为这些都是“老法师”了，有一二十年的开出租车经验。这一天，我坐上了一个0字打头的出租车，建议司机走小路会更快，但司机却小心翼翼地反问：“你知道小路怎么走吗？”我好惊讶：开了多年出租车，不知道小路怎么走。司机解释，已有10年不开出租车了，对路不太熟悉了。之前开过6年出租车，现在重开只能用以前的营运号。

　　接下来我知道了他的故事：16年前他开出租车，那时收入不错。后来生意没有那么好了，经朋友介绍，他到一家外资公司为财务总监开车，总监是美国总公司派驻上海的老外。面试时他不懂英语，总监不懂中文。一同应聘的还有另外一位司机，他们两人等待时，总监和其他人说了句什么，周围人笑了，那位司机也笑了——看来懂英文，只有他听不懂。后来总监让他俩分别试开了半天车，决定留下他。他觉得自己开车的风格比较适合总监——他一拿到车钥匙马上把车擦得干干净净，把车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车也开得非常稳。

　　公司提供了一辆宝马让他开。第一天，总监坐在副驾上系上安全带，神情专注地看着外面。第二天仍是这样。两天后，总监坐到了后排，带了文件在车上开始办公。“总监知道，我开车，他放心，完全可以把他的安全交给我。”他开始学些最基本的英文，比如gohome，waithere；总监也开始讲些最基本的中文，比如8点、吃饭。两个人开始了长达10年的默契共事。他的车永远干干净净，在道上永远不抢道、不随意变道，因为有一次他变道后总监摇了摇头。还有一次总监通过助理提醒他不要跟在卡车后面，“我知道他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我再也不会开飞车去赶飞机”。

　　“开了10年车你出过事吗？”我问。

　　“有一次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旁边窜出来，还好我刹车及时，只是擦碰了一下，人没有事。为了保证开车的安全，我不熬夜，不搓麻将，休息好，保证精力充沛。那一次要不是我反应快，肯定会出大事故。”

　　“你现在为什么不为总监开车了？”我继续问。

　　“他升迁了，回美国总部了。我继续为新来的总监开车，也是一个外国人。开了一个星期，人力资源部的人告诉我，新总监觉得我不懂英文，沟通起来困难，要换人。我只能离开公司。”

　　“10年间为什么不学英文呢？”

　　“没有必要啊！我和以前的总监沟通得很好，包括总监让我采购东西，并在规定的时间送到指定的地方，这么复杂的事情我们也能比画得清楚，我从来没有出过错。”这倒是很厉害，我心想。

　　“你有跟公司说，作为10年的老员工，公司不能随便开掉你吗？”

　　“我觉得原先的总监看重我的开车技术和责任心，所以会耐下性子和我沟通，现在的总监看重沟通。我英语不行，那就离开。再说了，让新总监尽早和新司机磨合，也方便他在上海的工作。”

　　“那你开了10年宝马再回来开出租车感觉会不一样吗？”我问。

　　“当然不一样。宝马开起来多好啊！别的不说，座位比这部车舒服多了。”司机显然有很多感触。

　　“会觉得失落吗？”

　　“这倒没有。我现在还要把儿子供出来，等他上完大学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注意到副驾上放了一块雪白的毛巾，便问他干什么用。“这是擦车子的抹布啊！习惯了。虽然公司3天给车子消一次毒，我自己还是会再擦一遍车。”

　　一直到下车，这位司机开得非常平稳，没有急刹车，没有突然变道，没有随意按喇叭……我确实可以坐在车里看书。能把一辆出租车开出宝马的感觉，这位司机让我肃然起敬。虽然他在10年的安逸生活中滋生了惰性，没有利用机会学习英语。当然，也许总监的态度让他认为学会英语并不是件好事，因为那位会英语的司机没有被录用。但当工作发生巨大变化，他在短时间内调整了心态，没有怨天尤人，没有痛恨公司，还替公司着想，平静地接受了生活当中的变化，很快开始了新生活。

　　在这位出租车司机看来，重要的不是开什么车，而是用什么态度和方式去开。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关键不是你处在生活的哪一层，而在于以什么态度、何种方式生活。

　　（于晓摘自《大学生》2011年第5期，冯 煌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