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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情书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18369
胡学文

  战火中的书信,我读过很多。有的让人流泪,有的让人血热,但总还能读懂。可有一封书信,我读不懂。不,不止是我读不懂。

  这个故事是一个老兵的儿子讲的。老兵曾是平北抗日根据地某部的一名班长。1942年的夏天,转战于海陀山区的部队收到一批军鞋军袜,都是当地老百姓做的。老兵给班里的战士发放时,发现其中一双用细绳捆着。老兵把那双鞋留给了自己,绝不是有什么私心,只是觉得那根捆鞋的麻绳挺好,有用。待穿时,他才发现鞋里还垫着鞋垫。这是很少有的。老兵抽出鞋垫看看,一只绣了只鸟,另一只只绣了个鸟头。老兵心里有点不踏实了,因为他的鞋比别的士兵多了副鞋垫。原想向上级汇报,可就在那天有战斗任务,便耽搁了。战斗结束后,老兵想,也就是一副鞋垫,他又没有贪占什么,就把这事放下了。几个月后,老兵的鞋湿了,他抽出鞋垫准备晒晒,这时意外出现了:一张纸片被带了出来。纸片一直在鞋垫底下压着,老兵竟未发现。他轻轻展开,意识到那是一封信。但由于长期被踩在脚底,又被水浸过,那张纸的许多地方已烂掉,字迹模糊一片,他看了半天,只认出落款:玉霞。这当然是个女人的名字。老兵呆了,他猜这一定是这个叫玉霞的女子写给丈夫或恋人的信,她的丈夫或恋人应该就在部队上,可能是运鞋的疏忽大意,把这双鞋和别的鞋装在一块儿了。老兵没把信扔掉,而是仔细包好,揣在身上。老兵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事会从脑海里淡去。但他错了,他不但忘不掉,反而一有空闲就想:玉霞跟她的丈夫或恋人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有要紧的事?她的丈夫或恋人是否已牺牲?越想老兵心上的担子越重。

  新中国成立后,老兵转业到张家口民政部门。他想找到这个叫玉霞的女子。那批鞋袜是当地老百姓做的,玉霞应该就在大海陀这一带的某个村子。除了托人打听,一有时间,老兵就回到他曾战斗过的地方,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访。几年下来,走了几百个村庄,叫玉霞的确实不少,但她们都没有给谁写过信。这就奇怪了。后来,他忽然想到,那个玉霞也许牺牲了。在日寇扫荡大海陀期间,杀害了几百名群众;解放战争期间,又有不少群众死于敌人的刀枪之下。其中有许多巾帼英雄,如原龙关县花里村的杨玉莲。杨玉莲是一名普通的妇女干部,日寇封锁大海陀期间,她带领全村妇女做军衣、军鞋、军袜。1947年6月,杨玉莲被还乡团抓住。她被敌人扎了24刀,打了3枪。乡亲们在掩埋玉莲时,发现她手上还戴着顶针,怀里揣着一只尚未做好的军鞋鞋帮。玉莲与玉霞不会是同一个人。杨玉莲的丈夫叫高亢,是村里的实业委员,和杨玉莲同年被敌人杀害。被敌人杀害的还有不少无名英雄,或许玉霞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是这样,老兵不可能找到玉霞了。但老兵没有放弃,仍然一直不停地寻找。

  临终前,老兵将珍藏的鞋和信交给儿子。信的外面罩了一个玻璃框,像一段定格的历史。老兵嘱咐儿子,有机会一定要替他找到那个叫玉霞的女人,并当面致歉。老兵后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寻找到那个叫玉霞的女子并向她致歉,但最终还是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老兵的儿子清楚,他不可能再找到那个叫玉霞的女子了,但他每年仍带着那双鞋和那封罩了玻璃框的信去一趟大海陀,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天,他忽然想知道那封信究竟写了些什么,于是,就去找专家辨认。由于年久和破损,那封信专家也未能辨认全,只是认出了一小部分,大约占信的五分之一。老兵的儿子想知道空白部分可能是什么,但专家摇头——没有凭据,不敢乱说。老兵的儿子反复端详,越看越觉得呈现的字像密码。老兵的儿子找了个作家,让作家根据已有的字把空白处补上。对作家而言,这是小事一桩,只用了两个小时一封完整的信就出来了。老兵的儿子欣喜若狂,父亲一生没有解读的信终于被他解读了。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作家毕竟是凭想象填写,会不会和玉霞的原意不符?于是,他找了第二个人,是位记者。结果一出来,老兵的儿子目瞪口呆:记者填写的信与作家填写的信内容相去甚远,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于是,他又找了不同的人填写,有律师,有医生,有普通妇女。没有哪两封信是一样的。老兵的儿子本来是要搞清楚的,结果越搞越不清楚。

  我看了他找人填写的信,厚厚的,有七八十封。如老兵的儿子所说,没有哪两封信是一样的。有的很短,有的很长。老兵的儿子让我也填写一封。我答应了,但填写得很吃力,至于结果,没必要细说,与其他的都不一样。

  这封信我读了,就像所有读过的人一样,但我不敢说真正明白信的意思,真正明白的恐怕只有那位叫玉霞的女子。或许这并不是一封情书,但我认为是,并且是不朽的。

  (旷风摘自《解放军报》2011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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