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桂华

　　

　　

　　

　　一

　　1944年，英国威尔士草原，一个少女端坐在草地上，她的眼睛是紫罗兰色的深潭，头发是层层的波浪，皮肤如白瓷闪光。她叫伊丽莎白·泰勒，好莱坞当红童星，为拍电影《玉女神驹》而来。她的身边站着饰演其母亲的演员安妮·里维尔。泰勒问安妮：“人要怎样过一生才有意义？”

　　41岁的安妮·里维尔刚刚经历波折，重新找到爱情，她望着手上的钻戒，说：“一颗钻石，要在黑暗的地里磨砺亿万年才能在阳光下闪耀光芒。一个人，当然要经历许多波折才能意义非凡。”一年后，里维尔凭借在《玉女神驹》中的出色表演，夺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12岁的泰勒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1962年，30岁的泰勒坐在罗马郊区的星空下，她为拍摄福克斯巨资制作的《埃及艳后》而来。她的耳边缀着钻石耳环，胸前吊着钻石吊坠，拍过许多知名电影，于两年前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在收获财富、名利、成功的同时，她也经历了无数的波折：离过两次婚，当过遗孀，得过严重的肺病，切开过气管，现在她处在第四段婚姻中，夫妻关系正不断恶化。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泰勒想起18年前和安妮·里维尔的话，仰天大笑，嘲笑自己要追求所谓的意义，笑她为成功付出的巨大的情感和健康代价，笑成功的感觉不过如此，笑完后，她又流下酸楚的眼泪，恨不得化做一颗流星坠入黑暗。

　　在影片里跟她演对手戏的演员理查德·伯顿，提着酒瓶来到她身边。矿工家庭出身的伯顿，既有20世纪最优秀的舞台剧演员的光环，又被人戏称为“银幕杀手”，喜欢拈花惹草，此刻他咧嘴笑着，说：“美人儿，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泰勒突然变脸，悍妇一样叫伯顿滚开。伯顿毫不示弱地反击：“你以为自己真是女王？上帝作证，你有小肚腩和双下巴，你的腿也短，你一点也不完美，而且你的演技也差极了，但是因为你，导演和演员被换，耗资巨大的英国片场废弃，数百人和你滞留在罗马，你应该感到耻辱。”

　　眼影都没卸下的泰勒，愤怒地拿起道具剑刺向伯顿，被挡住后，她扔掉剑洒泪狂奔，第二天片场四处找不到她的人影，第三天第四天，也音讯全无。直到第五天，伯顿以及导演麦凯维奇才在罗马一家私人医院找到了她。

　　面对两个暴跳如雷的男人，泰勒没有了狂妄，反而像小女孩般嘤嘤哭泣：“我并非故意要跟大家过不去，肺病停工7个月，实属不得已，我害怕好不了，害怕病后复出失败，所以希望和每个人都能配合好，希望借助罗马的好天气疗养，这一切给大家带来灾难，我的确是灾星。”

　　这一次，伯顿了解到泰勒一个巨大的隐私：还在1950年她的第一次婚姻期间，她发现作为希尔顿财团继承人的丈夫吸毒嫖妓，受到巨大的打击，怀有身孕的她当时正在拍电影《美满姻缘》，戏里戏外的情感反差，致使她患上精神疾病，经常歇斯底里地叫喊，导致流产。治疗期间，她发现医院是逃避现实的好地方。随后，泰勒又经历了多段失败的婚姻，歇斯底里症不时发作，一旦情绪失控，她就会玩人间蒸发躲进医院。

　　意识到泰勒的痛苦远多于她的光鲜，伯顿对她充满同情。拍摄期间，他想了许多办法让她高兴，陪她到海滩上散步，带她到珠宝店买珠宝，一番惺惺相惜下来，两人在演艳后与安东尼的激情戏时，眼睛里都有火花在跳跃。

　　泰勒也毫不隐瞒对伯顿的好感，但她坦诚地交代：“我很容易假戏真做，除了第一任丈夫，后面的3个丈夫都是在合作拍电影的过程中坠入爱河的。别相信我的爱，它是灾难。”可伯顿也容易动感情，此前已经有過两次婚姻，他觉得泰勒跟自己是同路人，不断地离婚结婚，其实是想追求完美梦幻的爱情，他和她一样，拥有的是成人的身体、孩子的头脑。他不但不退缩，反而爱得更坚决。

　　1963年，《埃及艳后》杀青时，泰勒和伯顿已经如胶似漆，公开出双入对，但出人意料的是影片票房惨败。关于两人演技拙劣、道德败坏的指责排山倒海般压来，他们从事业的巅峰跌入低谷，那一刻，他们更加意识到彼此拥有的意义。1964年，两人顶着诸多骂名，分别抛妻弃子、抛夫弃女，举行了史上最为人诟病、同时也最受人关注的婚礼。

　　二

　　在外界看来，两个满身缺点、最易见异思迁的人走到一块，散伙将指日可待。大报小报的记者们摩拳擦掌将镜头对准他们。但两人安之若素，因为事先就知道对方不完美，所以干脆放下面具，拿自己的缺点去和对方的缺点碰撞。

　　尤其是泰勒，公众的关注就是她活力的源泉，她根本不管这种关注是好意还是恶意，她不愿意两人有一分钟的虚度：和他骑同样的自行车上街；经常同醉和他相拥而卧；在他40岁的时候大派豪车；外出时，如果他5分钟不注意她的眼睛，她就会跟他吵架；当着他的面跟别人调情，来获得他的关注。

　　泰勒还以一个孩子的任性，在伯顿喝醉的时候，确认他们的爱情，问他的过去，问他在婚后跟别的女演员合作时，是否有心动，问当她和别的男演员演亲热戏时，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旦泰勒穷追不舍，她的嘴就会化做解剖刀，揭去他的皮肤，刮掉他的肌肉，直到他的骨髓，让他的灵魂无处逃遁。

　　她嗜好珠宝，一个月不逛珠宝店就怅然若失，5万美元的珠宝只能换来她几天的兴奋。她说：“还在10岁的时候，大人们就告诉我，爱的深度得用珠宝来表达。从16岁开始，我就能从小狗的嘴巴里找到珍珠，陪人打打球也能得到钻石。所以，请别责怪我对爱情和珠宝保持同等的兴趣，30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所以也请别期望我能改变。”

　　伯顿能忍受她的任性和偏执，但他毕竟离过两次婚，财产被反复分割，还得给前妻付赡养费，经济上并不宽裕，而且当时他们还收养了一个女儿，需要细水长流地过日子。每当泰勒不顾一切地到珠宝店血拼时，伯顿就会和她斗嘴、喝闷酒；如果泰勒继续挑衅，他甚至会挥舞拳头，泰勒也会毫不示弱地反抗。

　　两人总是砸碎家里的最后一块玻璃，随后其中一个出走。但最多3天，伯顿就会忍受不了，他会给她写情书。伯顿在1965年的一封信中写道：“上帝惩罚普罗米修斯，是因为他盗走了火种；上帝惩罚我，是因为我抢走了一团火，却又试着扑灭它，而这团火就是你。我们总是莫名其妙地就争斗起来，这让我很痛苦。但我们互相折磨的最大原因就是——我爱你，不管我们在不在一起。”

　　泰勒很爱伯顿身上文学和颓废的味道，收到这封情书后，她立即向他投降，而她的投降换来了伯顿更彻底的投降，他立即牵着她的手，前往珠宝店。“10万美金，我们不超过这个数目。”他在路上向她约定。但在珠宝店，泰勒的眼睛不管不顾地从红宝石跳到绿宝石，再从小钻石转移到大钻石，神采飞扬，而伯顿紧盯着泰勒的眼睛。见她挑定一条小钻石项链，他阻止了她：“亲爱的，买那条大的。”“可是，你说过不超过10万美元。”“不，现在以你的眼光为准，你看哪条项链的时间最长，我们就戴哪条回家。”

　　两人一边混战一边恩爱的生活，被记者们夸大到报纸上。1967年，他们干脆联手演绎莎士比亚的《驯悍记》，大过了一把既针锋相对又恩爱逾常的癮，由于是将真实生活搬上荧幕，所以两人的表演十分有张力，好评如潮。1967年，泰勒和伯顿再次合作拍摄了《灵欲春宵》，这也是他们夫妻生活的真实写照，该片是好莱坞历史上唯一获得13项大奖提名的影片，泰勒凭此片再获奥斯卡影后的殊荣。

　　随后夫妻俩又合作了多部电影，两人传奇崛起的经历让外人咂舌。在两人混乱的生活中，珠宝始终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1969年，泰勒的第一个前夫去世，她一连几天情绪低落，过几天又是情人节，伯顿决计要送她一个值得永久保存的礼物。当听说卡地亚在拍卖一颗原石重240克拉，切磨后为69克拉的钻石时，他立刻坐飞机赶到纽约，不惜以106万美元的高价拍下这颗巨大的钻石。回家后，他对泰勒说，这颗钻石在她收藏的所有钻石中最重，所以他的爱可以打败任何一个男人。

　　三

　　1970年以后，由于酗酒，伯顿患上癫痫，与此同时，他还承受着事业上的失意。他曾40多次被奥斯卡提名，但始终无缘大奖。相比之下，泰勒则盛名在上，片约如雪片纷飞，跟她合作的男演员一个比一个年轻英俊。在其映衬下，伯顿渐渐地只被看做泰勒的丈夫，而不是影星，他深感疲累。

　　此后两人的夫妻生活更是风云变幻，他们为事业的不平衡争吵，为谁爱得多谁爱得少争吵。每次吵架后，他们都用礼物来换回对方的心，所以两人拥有许多共同的东西：他是银色的劳斯莱斯，她就是绿色的；他送她100万的珠宝，她就会送他百万的游艇。

　　1973年春天，两人相约去罗马，想到爱开始的地方，寻回往日的记忆。但是在旅馆里，泰勒让伯顿给她倒杯水，因为言语中没有用“请”字，引起了伯顿的不满，两人又开始大吵，泰勒愤然摔门而去，伯顿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叫喊“疯子”。

　　从罗马回来后，两人的生活只剩下购物和喝酒，但奢华换不来真正的和解。相反的，为对方付出得越多，失落也就越多，恨意也就越深，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打架也是恩爱前奏的岁月，而奢侈放纵的生活也将两人的健康推向毁灭的边缘，他们痛感只有离婚才能放彼此一条生路。1974年6月，两人带着千疮百孔之心，结束了婚姻。

　　但分手不到一个月，伯顿对泰勒的思念就积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一封又一封地给她写情书，这些信中有理智：“上帝作证，我关心的，是你能开心，而不是你和谁在一起。”也有嫉恨：“现在跟你交往的那个人必须对你好，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我就带着锤子和砖头去找他算账！”还有关切：“有人伤害你，你就给我打电话，说声‘我需要你，我立刻就以超音速赶去。”更有发自肺腑的表白：“世界上最具魔力的词就是你的名字。”“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管我曾经对你多不好，你都要知道，我很爱你！”当然也有陷入绝望的悲伤：“最本质的问题，最可怕、最令人万念俱灰的事实是，我们一直在误解对方，我们的思维大相径庭。”“如果你离开我，我就只能自杀。没有你，我了无生趣。”

　　这些情书让泰勒意识到，爱慕她的男人很多，但伯顿是最真诚的一个，世上的爱情有许多种，伯顿给她的是最热烈的一种。她爱火重燃，不久后两人在日内瓦相逢，泰勒忍不住在伯顿的臂弯里哭成泪人。

　　1975年，两个冤家在非洲南部国家博茨瓦纳复婚了。婚礼上，泰勒深情表示：“亲爱的，我要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我们要相守在一起，绝不需要再结婚了——当然，也不要离婚了。”

　　可是当他们真正在一起时，争吵和伤害又铺天盖地而来，伯顿的癫痫经常发作，他希望得到泰勒的重视和照顾，希望她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但泰勒接拍了电影，而且她的腿不明原因地疼痛、麻痹，她怀疑自己随时会瘫痪，所以心情总是不好，加上再婚后，伯顿特别在意她跟其他男性交往，这让泰勒十分痛苦，她跟伯顿一样，陷入酗酒和嗑药的泥淖。

　　9个月后，两人意识到，如果再不分开，过分的爱和占有欲，会将双方折磨致死。1976年8月，两人再度离婚，为了了断恩怨，让对方死心，伯顿在离婚20天后，就匆匆迎娶了一个英国模特。而泰勒在4个月后，也嫁给了政客约翰·华纳。

　　可是，生活在平静的婚姻里，他们无时无刻不怀念火热的过往，泰勒跟政客华纳聚少离多，又发现他跟自己结婚，不过是想利用她的盛名参加议员竞选，十分失望，开始自暴自弃，很快爆肥，完全失去荧幕形象，事业再次跌入谷底。伯顿更是每天醉得人事不省。两年后，没有约定，泰勒和伯顿同时离婚。这一次，他们没有轻易靠近。伯顿选择将爱情供奉起来，满足于跟泰勒朋友式的聚会，而泰勒决定将伯顿给她的爱，分享给别人。她以300万美元的价格，拍卖了伯顿送给她的69克拉钻石，然后在他们二度结婚的博茨瓦纳捐助了一家医院。

　　1984年，伯顿突发脑溢血去世，死时年仅59岁。泰勒悲痛万分地参加了葬礼，认为他英年早逝，要归罪于自己给予他的压力和折磨。葬礼之后，泰勒发誓要重新做人。此时，她捐建的医院已经帮助了大批的艾滋病患者和病毒携带者，她看到了慈善的力量，重新找到了精神寄托，于是将更多的精力和金钱投入公益事业，率先在美国推动艾滋病研究基金会的建立。1991年她又成立了伊丽莎白·泰勒艾滋病基金会，前后募得2.43亿美元的基金。

　　她还摆脱了不良习惯，减肥成功，恢复银幕活力，于1991年获美国电影学会终身成就奖。晚年的泰勒一直保存着伯顿写给她的那些情书，她这样总结这段爱情在她8段婚姻中的地位：“我将一生的激情和爱，都压缩到和伯顿共处的岁月里，我的灵魂被他捣碎又重建，如今它终于能闪耀如钻石照亮别人。”

　　泰勒于2011年3月，永远闭上了她美丽的眼睛，但是她传奇的一生给人带来的震撼和思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