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课本空白处画满我的涂鸦。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墙上还挂着我小学二年级画的水彩风景画,那是一间有红屋顶的房子,伫立在草原上,天空有白云飘过。但是,小时候,哪个孩子不会画画?哪个孩子不是小画家呢?那个年代,没有人会培养一个爱画画的孩子。画画又不能当饭吃,玩玩就好。
小学时我就没有认真看过漫画,那黑白线条的漫画书,从不曾让我着迷。我必须老实承认,我有阅读漫画的障碍,我不知该先看图还是先看文,甚至阅读漫画的方向和顺序都让我迷惑。
高中时,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上过什么美术课。
高三下学期,班上转来一位从丙组改念乙组的同学,他告诉我,家里本来希望他念医科,但是他还是决定要考美术系,当艺术家。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大学有美术系,也才知道考美术系还要加考素描、国画、书法和水彩。
回家后我告诉父亲,我也想考美术系,但要加考的科目我不知道去哪里学。父亲说,他有个同学的儿子,刚好是师大美术系毕业的,可以带我去找他,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父亲这位同学的儿子,就是后来很有名的大画家——吴炫三先生。
吴先生说他没有在教学生,但是他的老师有间画室,在教学生素描。就这样,我被带去他的老师家,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面前这位看起来很老的老师——李石樵先生,是艺坛大师级的人物。我就像是个完全没有功夫底子的孩子,忽然变成武林高手的徒弟。但是这并没有让我武艺增强,原因是我的根基不佳,根本无法吸收。
我跟着李老师学了3个月的素描,结果考试成绩揭晓,没想到素描分数最低,大约是100分中只拿到了40分。反而从来没有学过的水彩、国画拿了超高分,而我连考试要用的国画笔,都是临时跟人借的。只能说我运气好吧,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考上了文化大学美术系。
我本来就知道自己起步太晚,程度不佳,进了美术系后,更发觉自己差别人一大截,开始变得很自卑。很多同学、学长都才华横溢,令人佩服。他们常常为艺术的流派争论不休,因为艺术理念不同而翻脸,甚至大打出手,反目成仇。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念书的时候,对这类事情并没有很大的热情,常搞不懂这些同学是怎么了?
因为在纯艺术领域的表现平平又缺乏热情,同时考虑到日后的工作和前途,大二那一年,我选择了设计组,学习比较务实的美术专业。没想到,我在设计方面的功课表现优秀,念得轻松愉快。而既然走上设计这条路,服完兵役后,我就进了广告公司,在这个圈子一待就是12年。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台湾广告公司,从完稿开始做起。早年做平面广告,主要是采用照片,然后会有专人先把设计的构想画出来,向客户简报,确认过关了,再去找模特儿拍照。常见的情况是,最初画出来的产品、人物都很漂亮,最后拍摄的结果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当时我想,如果可以直接用插画的方式来制作广告,该有多省事啊!
于是,我决定再开始拿起画笔画插画。当时并没有想到要去跟谁学,只是自己练习,成天涂涂抹抹,并试着写一些文字。画多了,难免就有了与人分享的念头。
当时有个叫LISA的同事,看了我的插画,知道我的梦想。有一天,她借走我的作品,冲动地跑去《皇冠》杂志找总编辑,向杂志社的人诉说我的热情与梦想,没想到居然为我争取到了为杂志画插画的机会。
就这样,我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插画工作。
记得一开始接的就是司马中原先生、廖辉英小姐的稿子,都是大牌作家,为他们的作品画插画,我觉得非常荣幸。但是等拿到稿费,一幅只有300元,我的心就凉了半截,相较于我在广告公司的收入,真是太微薄了。
那个时候广告工作繁忙,画插画只是兴趣,几次推辞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表作品了。
3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开始与皇冠出版社合作,这一次是替小野先生的书画插画。小野先生的作品卖得非常好,连带我的插画也被大家注意了。
自从我开始画插画后,好像是为了弥补学生时代的不用功,我努力地吸收各种跟图像有关的知识和观念,找到任何一本杂志,都会仔细翻阅里面的插画,研究线条、用色和想法。
我白天上班,晚上画插画,渐渐地,上班时愈来愈彷徨,在家画画时却愈来愈觉得有趣。
由于对广告工作愈来愈力不从心,终于在1994年春天,我将工作辞了,到欧洲玩了一阵子,回到台湾后就快快乐乐地过起了SOH0族的生活。
1995年,春节过后,有一天我从梦中惊醒,因为右大腿剧烈疼痛。我以为是不小心撞到了,过几天就会痊愈。但是,3天后,腿失去了知觉。
我赶紧去看医生,初步诊断结果是坐骨神经出了问题。
当时,我还有好多稿子得交,即使腿没知觉了,还是咬着牙,坐出租车去交稿。
3个月后,看完病回家的路上,我在街头差点昏倒。我跟太太说,带我去大医院,我一定得住院。当晚,我住进了血液科病房。
做完化验的第二天,医生站在我的床头告诉我骨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我问:“是癌症吗?”医生点点头说:“是的。”然后我就崩溃了。
确认罹患癌症后,我立即开始接受化疗,并寻求骨髓配对。一开始化疗,呕吐、发烧、昏迷、痛楚、发冷,各种症状就轮番上阵。我曾经天天半夜发冷到一直在床上打哆嗦,连床都被我摇得“嘎嘎”作响。
第一次化疗进行了一个月,然后回家休息了一个星期。随着身体变弱,化疗的时间也愈来愈长,第二次化疗,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这段时间,因为免疫系统被破坏,平时的一点小问题,现在都会变成大问题。如果不小心感冒,就可能并发肺炎,一点小伤口也可能造成感染,随时都要被小心翼翼地照料,这对病人和家属都是莫大的折磨。
这场病,带给我的恐惧实在太大了,大得我无法承受。
第三次接受化疗,我在医院里住了好久,我好想回家。出院前夕,我突然吐血。我担心如果医生知道,肯定不会放我走,因此硬是把这件事隐瞒起来,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后,没有医师、护士的照料,才是恐惧的开始。每天醒来,都觉得是赚到了。在太太细心的照料下,我们寻求各种能让身体健康的生活方式。慢慢地,我的身体日渐康复,我又开始画画了。
创作帮我忘记对疾病的恐惧,缓解了我的哀伤。
1998年,我开始出书,意外地受到鼓励与欢迎。
一晃10多年过去了,这10多年,我变成了专职的作者,出了30本书,这些书去了很多国家,有的书被改编成电影,有的书被改编成舞台剧,有的书变成了动画,有的书变成了音乐,有的书变成了商品……
(邓卉卉摘自《青年博览》2010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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