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秘方
前进路菜场卖豆制品有四家摊子,生意最好的就数刘应得他们家的“汉方豆腐”。刘应得家的豆腐久煮不烂,而且容易入味,做家常豆腐的时候,稍稍一煎就起一层油皮。我一般的烧法是在他家摊子买一块豆腐,然后买一块连瘦带肥的猪肉放一起炖,搁油、盐、酱油。最后出锅的时候,撒一把青葱,还没揭盖香味就扑鼻而来。豆腐里布满了细孔,细孔中满满鲜美的菜汁,轻轻地咬一口,这种烫嘴的幸福感就在口腔中满溢开来。我问刘应得:“为什么你家豆腐做得这么好吃?”刘应得鬼鬼祟祟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是古法,汉代淮南王刘安传下来的,能不好吃?”我说:“说你胖你就喘,能不能不要吹?”刘应得说:“真的,哪个骗你是狗。我们家做豆腐的方子还是我爷爷传下来的。”
前不久,天冷了,我到菜场去取弹好的棉絮,弹棉絮的说尚未完工,让我等一会儿来取,我便来到老刘摊子上。他见我来了,站起来说:“买什么?”我说:“还不是老样子,汉方豆腐,两斤。”
我又说:“老刘,你上次不是说你们家豆腐的秘方是汉朝传下的吗?说说怎么回事啊。”老刘说:“你今天没事呀?成,给你说道。”
盗墓取财
我坐下来,扔了一支烟给老刘。老刘接过去,夹在耳朵上,他抹了一下嘴说:“我们家过去不是做豆腐的,是干盗墓的。从我爷爷那一辈起才开始做豆腐,到我已经是第三代。”我问他:“为什么放着盗墓这行当不干,磨起了豆腐?”老刘叹了一口气说:“世上最苦的行当有三样,‘打铁、撑船、磨豆腐’。这个事情,坏就坏在我祖爷爷把淮南王刘安的墓给盗了。”
我说:“刘安我知道,是他发明的做豆腐。”
老刘说:“我们家祖籍以前在河南。我祖爷爷跟村里一个长辈学盗墓,我们一个村都干盗墓。冬闲的时候,我祖爷爷就跟着家里长辈学这门手艺。我祖爷爷的师父是本家三叔,据说盗墓很厉害,他会看风水土色,骑一头大青骡子。他有一次走到太康县的地界,大青骡子一叫。他侧耳听了听,说往西南角走二百步,从那儿下铲子。打了有十几米,铲头就碰到东西了。他蹲在地头,抽了袋烟,想了想说:‘把土填上,晚上来。’晚上,他们打着气死风灯,穿着老鼠衣又来了。三叔用脚跺了跺地,说:‘唐墓,从这儿下家伙!直到墓室顶。’结果掏下去,真就是墓室的顶,你说神不神?那一票,可弄了不少好东西,我祖爷爷因为是小伙计,只分了一个玉镯子。后来,他问他三叔:‘你怎么知道那个下面有东西?’三叔说:‘听骡子叫,忽然觉得地下有回音。那几天,刚下过小雪,其他地方土层是实的,地气就暖,雪下到上面就化了。这个地方下面是虚的,雪一下就积起来了。’再要问,三叔脸上神情就不对了,说,‘后生家心浮气躁,能成个什么事?做一样学一样,慢慢来吧。’
“没想到转过年,三叔得了一场伤寒,蹬腿了。我祖爷爷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领着我爷爷干起这行。也不知道是学艺不精还是运气不好,挖的都是别人干过的墓穴。不仅没挣着钱,还把以前分的玉镯子都给赔了。我祖爷爷看看实在没什么可挖的,就带着我爷爷到寿州这边来了:他听人说这边有个淮南王的墓没动过,他想淮南王姓刘我也姓刘,都是一家人,挖淮南王的墓顶多算是小辈向长辈借点东西过日子。那年,河南正赶上蝗灾,别人都往西安那边逃荒,可是我们一家取道往东南方向走。谁也猜不透我祖爷爷在想什么,其实他是在下一盘大棋。”
老刘正说得入港,旁边卖炒板栗的许老四捧着个杯子过来说:“又吹上啦!”老刘冲他摆摆手说:“懒得理你。”我说:“你接着说——”
老刘说:“后来不就是把淮南王的墓给盗了吗?我祖爷爷跟我爷爷足足干了一冬。后来挖到墓室,我祖爷爷一看就气吐血了,是真吐血了。瘫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啊!除了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些曲里拐弯的字,以前盗墓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爷爷把半死不活的祖爷爷拖出来,这时他的眼神都散了,躺在地上,喘了一会儿说:‘石碑拖上来,什么都别给后来的留下。’临终,他拉着我爷爷的手说:‘儿啊——这就是命,服了。’说完,身子一挺就走了。办完丧事,我爷爷做了个绞盘,把石碑绞上来,放在屋后山墙下面竖着。”
柳暗花明
我说:“那可是文物,好好藏着。”老刘把烟屁股扔掉说:“屁个文物!”他接着说道:“后来我爷爷找到刘家大屋的刘敬斋,他是我们当地出名的大学问。这位老先生喜欢认些稀奇古怪的字,我爷爷就把石碑上的字描了请他认,刘敬斋接过来,看了一眼,把戴在眼睛上的白铜老花镜推到额头上,打量我爷爷一眼,问:‘你下去了?’我爷爷红着脸不说话。然后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既是吃了那么多辛苦,我不妨把碑上的方子写给你。好好做,日子是不愁的。’刘老先生写好后,手捻着胡子,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指着字,摇头晃脑地念道:‘凡黑豆黄豆及白豆绿豆之类皆可为之。水浸、破碎、去渣、蒸煮,以盐卤汁或石膏点之,就釜收之。但凡咸苦酸辛之物,皆可点浆收敛耳。切记。其面上凝结者揭取者为豆腐皮,最为益人……’他念完,把纸递给我爷爷说,‘记不住,回去请人裱起来贴墙上,今后也是个传家宝。’我爷爷接过纸,给他老人家作了一个揖。刘敬斋老先生一把搀住我爷爷说:‘别谢我,这是你应得的。那个碑还在你家吗?能不能送给老朽啊?你这弄出来,我还要请人放回去,反正也没有便宜外姓人。回去照着方子好好干吧!’”老刘说到这里,一指屋里挂的汉方豆腐的牌子说:“下面那个就是刘老先生笔迹的复印件,你要不要进来看一下?”我说:“时候不早了,下回来看吧。我要去拿被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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