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顶上看去,南园真的很大,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两只受惊的黄鼠狼一前一后窜进灌木丛中。灌木丛后,有几间土坯房。
家里的大人们从不让我往园子里去,说是园子里关着右派。啥是右派?爹瞪我一眼,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打听。
树上的知了放开喉咙地叫着,我溜进园子里,爬到树上摘蝉壳。
一个奇怪的人出现了,他瘦得像麻秆一样,蓬乱的头发盖过耳朵,苍白的脸上布满皱纹,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一只腿架已经断了,用一根绳子系在耳朵上。
快下来,别摔着。那个奇怪的人张着胳膊对我喊。
就在这时,刘大喇叭跑来了,他凶巴巴地喊,臭小子,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我哧溜溜滑下树后,一溜烟跑了。
刘大喇叭是大队治保主任,负责看管那些接受管教的四类分子,还扭押偷庄稼的人游街示众。谁家小孩儿不听话,大人就吓唬说,刘大喇叭来了,孩子再不敢吱声。
傍晚时候,刘大喇叭慌慌张张跑向村卫生所,跨大门槛还绊一跟头,说南园出事了,住在园里的那个人晕过去了。
村里医生出诊了,刘大喇叭急得直跺脚,这可咋办?
恰巧驻军沈军医背着药箱打此过,问明情况后,跟着刘大喇叭进了南园。
我惦记着树上的蝉壳,便悄悄朝园子摸去。
就听沈军医对刘大喇叭说,病人身体虚弱,除加强营养外,还要多到户外走走。
沈军医和刘大喇叭离开园子不久,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个小布包,像只灵巧的小鹿一闪进了旁边屋子。军红——我惊讶得差点喊出声来。
军红是沈军医的闺女,是我们小学一(2)班的班长。
未等我去撵她,又隐约看见刘大喇叭提个包袱,也进了那间屋子。
没几天,就听刘大喇叭老婆在骂街,说家里招贼了,走趟娘家回来,攒的鸡蛋不见影儿,哪个龟孙偷去吃了噎死他。
军红来找我玩。我说,我知道你那晚去哪了,南——
她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捂住我的嘴,将我拉到旁边夹道,告诉我,妈妈说园子里那个人病得可怜,让我给他送些饼干。
见我没说什么,她问我,咱俩是不是好朋友?我使劲点点头。
那我以后晚上再进园子,你能不能给我做个伴?你跟我去,我送你水果糖。我咽了口唾沫,说,中!
每隔几个晚上,军红就来约我。
每次进园子,让我躲在树后听着动静,她再进屋子。听见有人来,就让我学猫叫。
夜幕下,我站在园子里,想起三奶奶讲的那些无头恶鬼、黑脸妖精的故事,只觉得浑身一阵阵打冷战,牙齿也吓得咯噔咯噔响。为催着军红快点离开,我几次学猫叫,可等我和军红匆匆走出园子时,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儿。她嗤笑说我胆小鬼,可我分明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那晚一片漆黑,大风把树枝刮得狠命地摇晃,发出咯咯吧吧的响声。我和军红又一次走进园子。她进屋前,瞪我一眼小声道,再乱学猫叫,小心我拧烂你的嘴。不一会儿,我望见有个像萤火虫一样的火星在闪动,我壮着胆子往前走两步,那火星逗我似的往后退两步,我吓得倒退回树旁,急慌慌学起猫叫。军红拉着我跑出园子后,猛地推搡我一把,你个胆小鬼,真没出息!
两年后,园子里住的那人落实政策要回城了。临走时,他拉着军红和她妈妈的手,哭得像个泪人,军红妈也不时擦眼泪,还给他煮了一兜鸡蛋。奇怪的是,临上车前,那人咋和刘大喇叭拥抱着不放哩?
那人走后,刘大喇叭站在街头,盯着我看了好一阵,问,小子,啥时候学会猫叫的?还怪像哩。我心里一怔,抬头瞟了他一眼,见他正朝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看着一点也不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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