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夫妇因为趁了几个糟钱儿,就想像那些真有钱的人一样在乡下租赁田地,种植所谓安全的瓜果菜蔬,饲养身世纯洁的鸡鸭猪羊。我因常吹嘘自己多么爱好自然向往田园,就被叫上一起,去乡下见见世面。
我们走在篱笆外,望着树上姹紫嫣红的樱桃和盛放的玫瑰花,流着激动的口水和泪。走进去发现园主人没在屋里,约好的时间没人影,大家都抱怨道:“不靠谱!”
朋友的媳妇是写字楼姑娘,问我草丛里那黄色的小花是什么,我说蒲公英。她尖叫一声:“可以凉拌!”就一头伏下去,一面又叫丈夫把后备厢腾空。
就一会儿工夫,朋友媳妇的裙兜已经运输了两趟蒲公英,又打起了老荠菜和马齿苋的主意。正忙活呢,忽听园门口传来一声劈哑的叫喊:“都不能摘——都扔下——”
原来是园主人回来了,一边疾走过来一边气急败坏地嚷。我与朋友交换了眼色,他低声说:“野菜都要算钱?这生意没法谈了。”
“等着挨宰吧。”我冷冷道。
他媳妇都快哭了:“怎么这么抠门儿啊。”
说话儿园主人就到跟前了,喘着气:“全都不能摘!早起园子刚打完农药,野菜都沾上了,可不能吃啊,姑娘您去洗个手吧。”
——我们仨因为不慎发现彼此的小人之心而万分尴尬,若不是交好多年真要考虑灭口了。
园主人骆师傅说他愿意租出去,他做指导,包教工人操作。他这园子里不仅有樱桃,还有很多花卉,最意外的是,竟然有两株南天竹。我起了坏心,非要这两株南天竹。
“骆师傅,卖我吧?”“那哪行啊,那是我朋友送的。”“我给钱,您说多少钱吧?”“那不是钱的事儿。”
我决定不惜重金:“60!我给您60!”“真不是钱的事儿。”“70!”“真不是——”“80!我给您80!80!我豁出去了!”“唉,你非要就拿去吧。”
虽然就是两盆南方的野草,但我乐死了,那是一掷千金的快乐啊。之后朋友夫妇与骆师傅谈生意,我自去园中游逛。
走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野蔷薇好像被晒出了精油,空气马上就甜了。我凑上去,停在篱笆凹进去的一个角落,削尖脑袋往里挤,把身体嵌到野蔷薇花的窝里,闭上眼睛,白白地享受着一场香薰。我感觉自己消失了。
“那些人呢?走啦?”“没呢。”
离我几十步远的地方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骆师傅,另一个不知是谁,仿佛是站在花篱那一边。
“谈成了吗?”
“没,压价压得太狠了。”
“贼着呢,城里人——叫他们摘樱桃了吗?”
“那不能开这个口子,还不够他们摘的呢。俩女的想摘,那眼睛瞪得。”
“贪着呢。”
“老的那女的,非买我那两株竹子,我以为她能出多少钱呢,就给了80!”
“抠儿着呢。”
老的那女的站在花窝里,身子缓缓矮下去。因为我感觉天灵盖似乎稍微高过花篱,这时候实在是万万不忍被骆师傅发现。以一个古典屈膝礼的形态,我在花窝里僵持着。
忽然想到以前听一个智者说过,你总以为是世人误解了你,然而也许真相是世人并没误解你,不了解你的人是你自己。
贼着呢。贪着呢。抠儿着呢。
北方初夏空气里有奇趣。太阳晒到的地方火烫,背阴处又凉浸浸的,风一吹,袭来无数绺儿不同温度的空气,扭股糖似的纠缠在一起,扑在我脸上,热一阵冷一阵,冷一阵热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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