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的《残匾》《瘫六》,分别对应着两种方法和形态。一残一瘫,残的是匾(以匾示人),瘫的是人。瘫也是一种残。
我偏爱《残匾》,理由是,将传奇性落实在平常性上。开头写环境:老宅子,古槐树,瓦垄上的苔藓,墙头上的凌霄。宅院有多大?一棵古槐就能罩着,还点出幽静。其实,写宅就是写人(后又与老宅呼应)。再转入诊所门楣的金字红匾:妙手回春。还点出刻在沉船木上(后边儿子事发,可反观沉船的意味)。
赵明宇写得从容,闲笔不闲,这种从容的叙述语言与主人公吴大夫的活法相吻合。吴子皋的绝活是针灸,微型小说的细节不也如银针,能扎中穴位便全篇舒通了。
笔锋一转,悬置起匾,由匾引出了送匾的县长,由县长升副市长,引出吴子皋的儿子弃医从政:升为副局长、局长。人跟着“进步”,财也跟着发展(有豪宅),起因是当初送匾的县长。吴大夫的反应是只要离开老宅就丢了魂。可以见识对官场、对平民的两种写法:具体写官场,概括写民间。
转而写儿子贪腐落马。正副两条线合并,焦点是吴大夫的反应就是其活法,他仍穿着唐装(细节),又一次与古宅、古槐相配套。照常门诊。家人瞒着他,他知晓后以砍去半块匾表达态度:我是大夫,却医治不了儿子的病,糟蹋了这块匾啊。由此,吴大夫的形象完整地立起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传统的职业道德“养”成了“人”。只剩“回春”,却“回春”无术。儿子的灵魂有病。
《残匾》细节的看似随便,却又精心安置和呼应、勾连,生出某种象征意味。主导细节——匾残了,人却“全”(指做人的境界)。有两点文学上的“残”。一是匾挂在门楣上,与主人公的为人相悖,显然是作家的设计,吴大夫为人低调、本分,那块匾的位置,有炫耀之嫌。二是时间的处理。“去年”后当然是“今年”,却越过,写“日子如流水……花开花落,秋去冬来”。我以为由现在时的“今年”回忆过去时的“去年”呢。小说是时间的艺术,作家如同在时间的钢丝上走,人物也在走钢丝,走不妥,就坠落。
残缺为美,这是小说的审美取向。《瘫六》写了另一种抗日英雄。不过,赵明宇把平常朝传奇上挂靠了。瘫六也有“绝活”——算卦。奇在专门给日本侵略者算命,好像掌握着日本侵略者的命运一般。表面上是一种生存的交易。日军“战神”麻田来炮楼视察,以三块大洋作为算卦的报酬。此作由低往高(日本鬼子的官衔)、由大往小写(小即那一根香烟),然后突转,瘫六掐麻田脖子:擒贼先擒王(由低转高、小转大)。临死还说算得准,欠三块大洋的话。也是由小往大上转,大是以弱制强,表现民族大义。往细节抠:硬是没有掰开那手。再往“奇”上挂:卡片显示他那东北抗联的番号。结尾加一笔:臭火吓得尿了裤子。
两篇微型小说的两个主人公,都有标签:怪人。《残匾》写了怪人不怪,即平常人,《瘫六》写了怪人奇怪,即传奇人。前者做“减法”,减去人生外在之名,后者做“加法”,追加人生的传奇之名。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