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黑子
夜幕四垂,海娃趁着夜色,给一大堆杂鱼分类。收鱼货的王老黑横晃着走过来说:“嘿,这鱼挑得好,齐整,以后一定是最棒的渔民。”王老黑以前也是老老实实的渔民,后来当了鱼贩子。他总是把鱼价压得很低也能收到好鱼。海娃特不喜欢王老黑,怎么当了鱼贩子,就把那些出海跑船的渔民兄弟抛到后脑勺,把良心贱价处理了呢!有多少渔民没有闯过大风大浪葬身大海和鱼腹了!还有海盗,海娃的阿爸就是被索马里海盗抢去了渔船,回来急火攻心,人没了,买船的债务却留下来了。
海娃白了一眼王老黑,轻蔑地说:“谁告诉你我将来一定要当渔民了?”王老黑一边把手伸进滑溜溜的大黄花鱼里翻腾一边说:“你一个渔民的娃子不打鱼干啥子去?”
海娃神秘地招手,让王老黑靠过来,他贴在王老黑耳朵眼喊:“我干啥还用告诉你,你算老几?”
王老黑并不在意海娃的冷嘲热讽,他大着胆在穿着花袍子的石斑鱼里摸摸索索。
“啊——”王老黑震颤人心地惨叫。王老黑疼得直蹦跶,右手中指上缀着一个活物——足有五六斤重的梭子蟹,巨大的螯像钢铁钳子钳住王老黑的右手。
海娃妈正做着晚饭,惨叫声让她小跑着从小木屋出来,手忙脚乱地帮忙。王老黑这个气啊,他举起手要打海娃,却被来自身后的另一只手架住。王老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船老大鲁威来了。
船老大说:“王老黑,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赶紧给我家海娃道歉,告诉你,海娃现在的阿爸是我鲁威。”
王老黑不敢不道歉,然后他像夹着尾巴的狼逃跑了,跑远了,他跑丢的胆气仿佛又回来了,跳着脚喊:“小样的,有什么了不起啊,小鱼鹰崽子长大了也是围着船头打转转,你们天生就是一窝鱼黑子。”
海娃冲着王老黑远去的背影怒吼:“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海娃妈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海娃说:“鱼黑子被人瞧不起是小事,凶险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凶险的是索马里海盗啊,像海娃阿爸那样把命丢了就什么都晚了啊!”
如今的“绝户网”“迷魂网”“电拖网”让这片水域变成“海洋荒漠”,鱼黑子们不得不追着鱼捕捞,哪里有鱼就追到哪里。
这时,船老大吼起了起网号子:“一拉金嘞嗨唷,二拉银嘞嗨唷……”孤孤单单的号子让附近的渔灯陆续亮了起来,连走远的王老黑也蹲下来,点燃一支烟,歌声把他的思绪推进了大海里,王老黑低声抽泣着,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卖鱼
整个东海进入了禁渔期,浩瀚的海面除了海上巡逻艇日夜巡逻,再也看不见一艘船的影子。海娃想起来他那黑胖的阿爸,他就葬在一个高岗上,面朝大海。现在,陪伴他和阿妈的只有船老大阿爸了,船老大阿爸接管了破渔船也承担了那一大笔债务。海娃拿起那顶青斗笠扣在头上,拎着饭盒,赶去鱼市给船老大阿爸送饭。
在鱼市上海娃发现,禁渔期到了,他家的鱼并没有卖上好价。王老黑还是横晃着走过来,还是叼着烟卷,吐着烟圈:“海娃,卖鱼?”
“给你这个价怎么样?卖不卖?”王老黑伸出胖爪子比画,“十七块钱,剩下这些我都包了。”
海娃说:“我家的鱼你都买也是二十,哪家的鱼十七,你去他家买吧!”
王老黑掐着手指头计算:“我最多就只能出十八块钱了,再多我就得喝西北风了。”
海娃心里满意这个价格,但想到他平时的作风,一扭身干脆不搭理他:“王老黑你别和我套近乎,你出不起这个价格,有出得起的。”
又有人来看鱼了,海娃认识他,附近的渔民都认识他,都叫他肖老板,爽快,从不讨价还价。海娃看那些海鱼在毒辣辣的日头下可撑不住,就说:“十八块钱,少一分我都不卖。”同样的价格海娃宁可把鱼卖给肖老板。
肖老板对这个价格也由衷满意:“是个良心价格,过秤吧!”刚过完秤,王老黑像条鲇鱼溜边就过来了:“海娃,这鱼还是卖给我吧!”
肖老板的脸黑云笼罩:“王老黑,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和我抢鱼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肖老板一下子把王老黑推坐在鱼盆里,王老黑不仅呛了鱼水,一条小黄鱼受惊后,傻头傻脑地扎进他的嘴巴。周围的人纷纷哈哈大笑,有的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站起来的王老黑没忍住,泪流了出来,他拍着胸脯说:“谁愿意笑我就笑吧,我王老黑压鱼价了,不假,因为我也要生活对不对?那些平安去没有平安回的鱼黑子兄弟,他们的家人,我也得管啊!可我从不缺斤短两,我把钱挣在明处,那些出价比我高的,哪个不耍秤杆子,可我说了都不信啊!”
海娃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立刻明白问题出在哪,他抓起肖老板的那杆大秤,“啪”地摔向地面。秤杆断了,里面灌满了白花花的铅。
海娃第一次看见王老黑流眼泪,那泪是热的,烫心。他第一次觉得,王老黑叫王老黑,可他的心不黑。阿爸说,鱼黑子的梦,都离不开海,原来是真的!
远航
现在的渔灯稀稀落落像散落在渔港捡不起来的珠子。海娃知道,一盏渔灯守护着一户渔家人,渔灯少了,说明闯海的人家少了。渔家人为了让这片海域恢复生机,有五个月的禁渔期。船老大寂寞地抽着烟说:“卖完这船鱼,我就随远洋渔船去亚丁湾,那里的鱼厚着呢!”
海娃妈说:“不许你去,那里的鱼厚都知道,那里的海盗也厚着呢!你不要忘了海娃他爸是怎么没的。”
船老大安慰海娃妈:“海娃他爸是运气不好,别人谁看见海盗了?”
“我看见海盗了。”王老黑从夜色里一脚跨进明亮的渔灯下,“那可是一群比虎头鲨还凶残的家伙。”
王老黑举起他的左手,“你们看,这只手就是我发求救信号,让海盗的一梭子弹打废了,让我再也做不了鱼黑子了。如果没有海军特战队,我肯定玩完了。”
船老大说:“你天生就是个鱼黑子,和我出海吧,去亚丁湾、索马里吧!”
王老黑看看自己只有半块手掌的左手:“可是它废了。”
船老大拉过他的右手,举到王老黑的眼前:“看清楚,这只手还劲头十足,来,我们掰腕子。”
卖完所有的鱼货,船老大还是要张罗一伙胆大的船员和渔民,冒险去索马里,去亚丁湾的公海。船老大对海娃说:“如果我遇到海盗,又没有王老黑运气好,你一定照顾好你妈。”
木屋的小门“砰”被撞开,王老黑像一只收不住翅膀的海鸟飞进来:“海军——海军护航编队——为——为我们护航,我们——我们再也不用怕索马里海盗啦——再也不用怕啦!”王老黑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远洋渔船全部集结在舟山渔港,前后左右是巨型战舰还有供应淡水、食物、油料的供给舰。舰艇上的特战队员头戴钢盔,钢枪闪亮,真是好看极了、帅气极了、威武极了,像战神。
汽笛响彻渔港,船老大率领船员启航。海娃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他挤出送别的人群,沿着海岸线奔跑:“阿爸,我长大了也要当海军,当特战队员,我为你们护航……”阿爸和王老黑向他遥遥挥手。
七星岛的渔灯重新繁亮如星,渔人在,渔灯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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