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一开始不是在那块地里的,她在一座山下等了很多年,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有的时候,一些人看见她,会说:“哟,快看,好大的一颗田螺啊!”她心里有点激动,她等着那人伸出手把她捡回家。但是过了很久,脚步声渐渐远了。山色苍茫,入夜的时候,她也出来散散步。尘世中的烟火淡淡,若有若无,一间一间的小房子在朦胧的灯火里渐渐暗下去。
后来,她就到了那块地里。一个年轻人把她捡起来了。她躲在壳里,不知道要想些什么才是对的。她干脆什么也不想了。年轻人把她带回家,放在一口水缸里。她暗自好笑:真是够迂腐的,我这么多年都在山边田里,哪里需要什么水!
他出门,她从水缸里起来为他做饭、洗衣。乡村生活,简单,无趣,她想起从前在山上看见的灯火,有点遥远了。如今她身处其中,只是在这房间里,洗衣做饭,夜晚她在水缸里,听见他的呼吸声;听见窗户外面的风声;有微微的光从水面照进来。
她想啊,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机会给她施展贤妻良母的本色。她太高兴了。
一切都会按照书上写的来发生吧:他终有一天起了疑心,想知道这洗好的衣服、铺好的床铺、烹好的饭菜,究竟是何人所为。他终于有一天会发现是我,是他从田里带回来的我,为他做这一切。
然后,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他于一个斜月还在、晨风微漾的清晨,看见她。然后他们相爱,然后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
但是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天亮起床,拎起斧子上山砍柴,抡起锄头下地除草,回来,饭刚熟,茶正香。他洗手吃饭,第一天吃好了,他洗碗洗锅;第二天他没有,从那以后就没有了。
田螺姑娘在水缸里,等啊等啊,有一天他刚出门,她就出来了。她看见他离开院子的背影,又慵懒又坚定。
有一天,他带了一个姑娘回来,他说:“半月前我在田间拾得田螺一只,放到水缸里好生照看,今日你来,我做与你吃。”
此刻,田螺姑娘有几个选择。要是像世界上所有悲壮的爱情那样,她就要不动声色,像一只真正的田螺,被他敲碎外壳,做与他心爱的姑娘吃。
要么,她大怒而出,破口大骂:“你真是肉眼凡胎,又懒又无知又榆木疙瘩。亏得伺候你这半月,竟一点儿异样也不能察觉,竟还要将我做与你的蠢姑娘吃!”
但是,但是,田螺姑娘没有啊!她还想再试试。
那青年言毕,便从院内找一斧头,自水缸中捞出田螺,正准备敲打她的壳。田螺姑娘不得不出来了。他惊讶万分:“姑娘,你从何处而来?”田螺姑娘说:“咦,你倒问我从何处来。不是你请我来的?书上写,你有一天会发现我,并娶我为妻。”
他更加讶异,因了讶异而面目通红。
田螺姑娘说:“好吧,待我细细说与你知道。”
田螺姑娘将书上的故事说与他听。那是又短又长的故事,有一个人的一生那么长,也像一个人的一生那么短。她简明扼要地说了故事的梗概,其间忽略掉有关她自己的细节。听完,他只冷冷地说:“你在杜撰些什么,我并不认识你。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倒好意思。”
田螺姑娘不知说什么好了。她说:“好吧,我证明给你看。”
她变作一缕轻烟,钻进了她的壳。青年举斧便劈。
壳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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