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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大雪过后,我们四处寻找冰凌,揪下一根,放入口中,透心凉啊!爽!舔、吮、咬、嚼,变换着花样,怎么舒服怎么来,直吃得嘴巴发麻,失去知觉,肚子饱胀。
没有了冰凌,我们就四处找冰块。冰块到处有,但那些冰块里有很多杂质,可以吃的冰块并不多。
恰好我家就有。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专门用来接雨水的。母亲说雨水是天水,比井水、河水更甜。当时我们都很信,每次喝到天水时,都真心夸赞:真好吃!
大雪之前落了两天的雨,有了大半缸的水,水面结了冰。我心中暗喜,不肯把这消息告诉别人。
水缸沿儿比我的胸口还高,即使我站在凳子上,手指距离冰面还差一点。我急中生智,想起了学过的课文《猴子捞月亮》,比起水中月,我家水缸里的冰可是实实在在的,只要我拉住弟弟的脚,他肯定能轻松地捞到冰块。我不禁为自己的机智叫好。
弟弟对我一向崇拜,二话不说,被我托举着爬上了缸沿儿。我抓住他的双腿,把他往缸里放。
可没等我享受到智慧的成果,弟弟好像一条大鱼,一下子就从我手里滑进了大缸中,只听“咔嚓”一声,弟弟砸破了缸里的冰面,掉进了水中。
我蒙了,本以为我会轻松地拉住弟弟,哪知道他居然也很重,会出乎意料地掉下去,而冰面居然那么脆弱,承受不住弟弟的分量!
我清醒过来之后,第一个反应是伸手去拉弟弟。弟弟在水里扑腾着,手胡乱挥舞,距离我的手还有一大截儿。我试着把身子探进缸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救不出他,我就跳下去陪他一起淹死算了。
就在我也快要掉入水缸的时候,一只大手把我拽离了水缸。紧跟着,父亲一把把弟弟从水里捞了上来。弟弟顶着浑身的冰碴被父亲带进了屋。我吓得靠紧了水缸,不敢跟进去。
等父亲安顿好弟弟之后,我便迎接了我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体罚”——跪。之前从来都是只有弟弟被罚跪。一开始我见弟弟跪觉得可怜,后来看他想出各种办法来对付,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弟弟跪着的时候,往膝盖下垫鞋子,趁父母不注意起身半蹲,把屁股搁在脚后跟上,假装跪着睡着了,跪着的时候偷偷吃东西等。
轮到我跪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眼泪滔滔地涌了出来。我并不是有意要害得弟弟掉进冰水里,我以为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拉住弟弟,因为我平时抱起弟弟来并不费劲。可这个后果太严重了。要不是父亲恰好在家,又恰好出来看见了险情,弟弟可能就命丧水缸了。
我从来没有被惩罚过。父母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我。这一跪,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我倔强地跪在外面的台阶上。
台阶冰凉,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只一会儿,坚硬的寒冷就钻进了我的棉裤。
弟弟活蹦乱跳地出来了,拉着我说:“姐姐,我们还去捞冰吧!”
父亲揪住他后背的衣服,往下一摁:“陪着你姐一起跪,看你还敢不敢胡来!”
弟弟跪在我身边,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他对着我偷偷扮鬼脸,害得我掉着眼泪却忍不住笑了。说来也奇怪,两个人一起跪着,那种屈辱好像一下子就减轻了,罚跪也似乎变成了一种游戏,让我们打发掉了不能捞冰块的时间。
父亲和母亲忙着清理那口大缸,空荡荡的缸被倒扣在院子里。从此,我们再也没有喝到过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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