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馍”专指白面馒头,这话一说就等于白说。
在村里,玉米面蒸的馍叫黄馍,其他馍叫杂面馍、黑馍、黑窝窝。这种归类编制上近似正规军、伪军、杂牌军之称谓。
吃白馍除了是一种自身需求,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以前只有公职的国家干部平时才能吃白馍。我五岁到十岁之间就怀抱理想,并且是两种:一是能在天安门城楼端着大碗吃鸡蛋捞面,另一个是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能吃白馍夹肉。
学习不下工夫时,班主任孙老师就说:“大家要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天天有白馍吃。考不上只能吃‘窝窝’,一辈子跟在牛屁股后打坷垃。”他一说多话就流口水,女生尤其不喜欢他。
不能用现代眼光来看旧日,历史观不能超越。我少年时代,就这两个理想:捞面和白馍。
平常人家春节时吃白馍,我姥姥恭敬地把馒头称为“供馍”,白馍是只有节日上供时才使用的,不能给祖宗上窝窝。摆三堆白馍在供案上,一直放到白馒头开裂,像钧瓷炸瓷开片。下供的馒头掰碎泡馍水,这种吃法有个专业术语,叫“焌馍水”。
村里,一个人只有生病休养时期才配吃“焌馍”,其他是老人、孩子。几种馍类里只有白馍能担当“焌馍”之大任。
痖弦说过一个旧日他豫南老家和贫穷有关的乡村笑话:背景是乡村三个孩子玩累了,要回家。
甲童说:我要回家吃馍了。
乙童说:还没过年你家就吃馍?
丙童说:啥叫馍?
有一天在郑州一条街道,我坐朋友的车赶一应景饭局。在东里路拐弯处开窗,正好飘出馒头的味道,馍铺紧着传出一声吆喝。忽然怅惘,想到我妈蒸的白馍,一朵朵像白莲花似的在一盏黄昏的灯下晃动。
我叫道:停,停下。
我下车买了一个白馒头,一个刚出笼的馒头,能印出手纹。这是我在客居谋生的城市里第一次这样吃白馍,白莲花在黄昏凋落。
吃后留有一丝遗憾,我没有闻到我妈蒸的那一种酵母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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