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云

　　

　　刚刚是加纳时间的21点37分，我整理了碗筷并且用保鲜膜包了剩下的米饭放进冰箱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我也会如此细心地生活了。可就是偏偏这些生活里的小细节总让我想起父亲。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错乱了，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喜欢在夏天把熬好的绿豆汤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箱里。

　　就这样越想越觉得生活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人走茶凉的悲愤情怀贯彻全身。那些特别小的有他的生活琐碎历历在目。我越沉默就越想父亲，越不当回事，想父亲这件事就越在心里是一回事。

　　曾经无数次的在梦里感觉到父亲还是父亲的样子，他还是鲜活地存在在梦里面我的生命里，我又哭又闹地问他：你真的是还活着吗？你别骗我啊，你是不是假的人啊？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问。

　　后来我就醒了，我后悔把梦里那么短暂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些愚蠢的问题上。再后来每次夜里梦到他，我都没再问过任何问题，他就那样坐在那儿，穿着那件黑色的有点起了球的羊毛衫，坐在以前他最爱一个人喝点小酒的厨房里，一抬头就是窗外。我就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不说，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张口说话，我便控制不住地从梦里醒来。

　　多希望有那么一颗神奇的药丸，永远活在梦里，然后我走到他的面前，和他坐一起，把生活的琐碎和抱怨全部都告诉他。

　　爸爸：

　　爸爸，我搬家了，从一个靠海的地方搬到了一个靠湖的地方，每次夜晚来临的时候，我都能从窗外看到远方湖面上闪烁的灯火，那是渔船上的人在捕鱼。我看着那些一闪一闪的灯光，总是能发呆很久。生活总归要一个人要面对所有的狂蟒巨兽，你走了两年了，我好想你。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家门口的那条路，坑坑洼洼的，一到下雨就会淹，那个时候你穿着拖鞋从外面回来，手里总垫着些东西。后来咱们家搬走了，我回去的也少了，可我还是记得那个家，里里外外，生了锈掉了皮的大门，落着灰尘的玻璃窗，长满爬山虎的墙，贴着小广告的楼梯……

　　住了十五年的地方，从来也没有觉得小，也没觉得破，因为一回家就有你。你从外面回来，我在楼上张望，看着你停下那个破破的三轮车，拿东西，上楼，听到钥匙插进门里，皮鞋换成拖鞋，还有一声轻咳。我从外面回来，每次到家你都会提前把门打开，我问你怎么能分辨出来是我的脚步声，你总说：就你小子那上个楼，跟恐龙一样，我能不知道嘛！后来我仔细听了听你上楼的脚步声，发现还真的是，原来每个人上楼的声音并不一样。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愿意去听脚步声的人都是期盼亲人回家的人。

　　后来你走了，那个住了十五年的地方就渐渐没有了咱们家的人烟，我和我妈搬去了新房子里住。那时候她总说要快点搬家，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回了一趟那里才明白，不管你走了多久，一进去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你所有的身影，气息，脚步就像3D投影一样扑面而来。我一度觉得那个地方大概是困住了些许你的灵魂，你不愿意离开那里，就像所有的家人都不愿意离开你一样。你踏上了一条不会回头的火车，还没来得及和你挥手道别，火车就已呼啸而过。

　　一年后我回国，去了咱们的新家，好想你啊。假如你没走，特别爱干净的你估计会把这个新家打扫得一尘不染，门口的鞋柜会被整理得恰到好处，屋子里的绿萝每天都会被换上新鲜的水。可是你不在，我和我妈总忘记给植物浇水，植物总是枯了就扔，然后再买一盆新的。

　　你不喜欢家里乱，以前你在家里的时候，我把茶几上弄得乱七八糟，我妈见了就会说一句：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你爸回来又该生气了。后来你走了，我把茶几弄乱了，我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赶紧收拾收拾，你爸回来又该生气了。我和我妈停顿了两秒钟，互相看着对方，笑了笑，没说一句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我特别想带着你一起去旅游，我那时候计划得特别好，等我考上研，然后入学报到的时候就带着你一起去一趟北京。我想带着你去天安门，颐和园，我心里想这一路上你肯定叨叨个没完，到了宿舍你肯定忙上忙下的，我妈肯定会往那儿一坐，大声地叫着你的名字干这干那，周围的人见了肯定偷偷议论说你看看那个男生，娇生惯养的，他爸帮他忙里忙外的，将来肯定是个啃老的……可惜我幻想的太多了，你也走了。从小到大我都幻想着我们一家三口能游遍大江南北。

　　人总说落叶归根，走得再远最后总要回来。可你走之后，我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回来的理由了。我走得远也看得远，有出息了，能让你骄傲了，可我把你也弄丢了。今年我二十五岁了，算一算，我还有差不多二十年就能追赶上你的年龄了。人这一辈子过得真苦，二十五岁的儿子就能因为一些事情彻夜难眠，有一些无处诉说的痛苦就只能憋在肚子里，可是我想这大概正是儿子需要学习和磨练的。等哪一天云淡风轻，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少年的愁不再是愁的时候，我想那种豁达才是我心中所要追寻的人生境界。

　　爸爸，你走了两年了，这两年我和我妈都明白了很多道理，可是这个代价付出得太大了。我们都没有在最好的时间里明白爱，我们也都没有在最正确的年龄里明白家人的重要性。一年前我问我妈，假如你还在世，有什么话要说给你？我妈想了想说：我们啥也不要，我们三个人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才是最重要的。后来我又问，要是有一个机会可以陪你度过最后12个小时，她会怎么安排，她说，拉着你的手，静静陪着你。岁月静好，我们家的故事在那个结点画上句号，该有多好。

　　爸爸，我很想你。

　　一切安好，勿念。

　　儿子

　　2019年11月3日

　　小编说

　　这篇文章是负责微店的红丽姐姐转给我的，她问我能不能放到杂志中去，可以随意修改。我打开，从头看到尾，在中间泪目。我回她，不用修，直接可用。她发来一个憨笑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哭过了，因为这是她的儿子写给她已逝的丈夫的。

　　在她身上你从不会感觉到“祥林嫂”的气息，相反她护肤、健身、减肥，活得精致而高级。她的儿子远在非洲，她坐在我们中间，照顾着我们的饮食起居和屋内的花花草草，每天简单而快乐，时常会让人忘记现在的她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个城市。

　　她说的最多的是，“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当然要高高兴兴地过了。”这样的乐观坚毅多多少少遗传给了她的儿子吧，才能在大学未毕业就有勇气孤身一人去非洲做交换生。

　　我没有见过她的先生，但从她的言语里推测应该是一个温暖至极的人。我见过她的儿子，确是一个温暖至极的人，会很真诚地鼓励你说“我觉得还可以”“不错啊”。

　　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这谁都说不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拉着你爱的那个人的手，静静地陪着他。

　　——林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