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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为我推开一扇门的人走掉了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9822
◎ 陶瓷兔子

  

  师生情笔记:孤僻和孤独是不一样的,孤独是没人能理解你,孤僻却是因为有更厉害的人能理解自己。初二那年,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我离开生活了13年的南方小城,转学到西安。

  变化来得太突然,只有一所普通中学愿意接收我。我的班主任从近视镜上方的空隙中瞅我:“你就是那个从黄冈中学转过来的女娃?”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她笑了一下:“给你个班长,你来试试吧。”

  我妈觉得老师很照顾我,我能更好地融入新集体。我妈还挑了一包最贵的糖,叮嘱我一定记得分给大家。我被我妈的乐观所感染,也开始兴奋地规划起新生活。

  可我们忘了同一件事——树敌莫过于捧杀。当我给大家发糖的时候,一个女孩将我给她的糖拨到一边,半是挑衅半是轻蔑地说了句什么。我初来乍到,陕西的方言一句也听不懂,只好硬着头皮用普通话回问:“你刚才说什么?”

  “连话都听不懂,还当班长呢,丢不丢人?”这次她换了普通话大声说出来,跟她关系好的几个人立刻发出起哄的嘲笑。事后,我同桌悄悄告诉我,那个女孩就是之前的班长,干得好好的,老师却连招呼都没打就换了人,这才拿我出气。

  开学第一天,我就已经树敌,而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只是个开端。

  我们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总习惯使用方言,我因为听不懂,只好在课上低着头看书做题。两个礼拜之后,她把我叫进办公室责问:“上课为什么不听讲?你是对我有意见?”我小心翼翼、表达了自己听不懂方言的事实,可换回的不过是一句:“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别人都听得懂,就你听不懂!别以为自己是好学校转过来的就矫情!”

  我沒法儿辩解,只好花更多时间预习、复习,可对一个刚满14岁的小孩来讲,靠自学能理解的内容毕竟有限。我一向引以为傲的数学成绩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滑。

  数学课上,班主任在黑板上出题让我和另一个同学上去解答。那个同学在我身边运笔如飞,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背后同学们的视线像是个放大镜,而我就是那只被聚焦对准阳光的蚂蚁,只觉灼热,却半分动弹不得。

  下一秒,我就被班主任揪着校服拉到了讲台前。她一手拉着我,一手用板擦敲着我的肩膀,“好学生,这就是黄冈转来的好学生!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怎么配当班长?”

  板擦敲得不重,但每敲一下,都会有五颜六色的粉笔灰扬起来,落在我的头发和校服上。因为我的出现而被剥夺了职位的前班长,在下面附和着班主任大声起哄。我落下泪来,却只换来变本加厉的嫌弃:“我说错了吗?你还有脸哭!别以为你是名校来的就了不起。反正我讲课你也不听,以后上数学课就给我站到走廊里去。”

  我的自尊像是一颗掉在地上的紫葡萄,被她毫不留情地踩出黏腻的汁水。我对学校的厌恶感很快从数学蔓延到其他科目,各科成绩一跌再跌,而我也成为班主任每次班会上都会拿来批评的典型。前班长笼络了一群亲信,整天对我冷嘲热讽。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那时又没有手机,每天晚上都是哭着入睡。学校的顶楼都上了锁,我就在放学的时候仔细观察校门口的车流,思考着冲进去就能一了百了。现在想来有多幼稚,那时候就有多想死。就在我第N次站在路口看着车流的时候,有人在后面喊我,我回头看到体育老师老张。

  老张快50岁了,身板像座铁塔,总是不苟言笑,上课除了不得不开口的指导,一句话也不多讲。

  他叫着我的名字,而我像是有好几百年都没听到过有人叫我的名字了——同学中没人理我,老师们说起我都直接用“黄冈来的”指代。可我不叫“黄冈来的”啊,我也有名有姓。

  粗线条的老张大概不明白,他不过是叫了我一声,我为什么就站在马路牙子上哭成了泪人。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看着我一边哭一边跑远了,自己也就回了学校。第二天上数学课,我又像往常那样被罚站在走廊上,老张慢悠悠地踱过来,示意我跟他走。

  数学课常是早上的第一节,操场上还没有班级来上体育课,整个操场空空如也,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和远处教学楼里依稀的书声琅琅。

  “跑跑吧。”老张说。不等我回答,他就在我前面自顾自地跑起来,速度不快,在等我追上去的样子。可当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又总是一句话不说。

  老张以“培养体育特长生”为借口,帮我逃过了丢人现眼的罚站,他很少开口说话,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沉默着在操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老张开始给我带书,一开始是门口报刊亭里《读者》《青年文摘》之类的杂志,然后是《哈利·波特》,再是《飘》和《百年孤独》。我不知道那些书我看懂了多少,可它们像一架通往光明的天梯,一点点引领我走出眼下的泥沼。我幻想自己是《基度山伯爵》里的唐泰斯,咬牙想着如何报复班主任和那些诋毁我的人。

  我的基本功不差,在摆脱了情绪的困扰之后,成绩迎头赶上并不难。连着两次月考,我都考了第一名,联考的时候更是甩了第二名30多分。校领导安排我在升旗仪式上讲话,我走下来的时候迎上班主任尴尬又虚伪的笑容,她说:“我一开始就说你有出息,毕竟是黄冈来的,还是不一样。”

  那是我曾经无比渴望的肯定与赞扬,可现在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在学校不跟任何人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与难过。秋微有句话说得多好啊:“孤僻和孤独是不一样的,孤独是没人能理解你,孤僻却是因为有更厉害的人能理解自己。有些人生活在孤僻里,却一点也不孤独。”

  再后来,我成了我们学校那年唯一考上省重点高中的学生。我拿着通知书去找老张报喜,但他不在。我这才意识到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电话号码、地址、QQ号,什么都没有。

  新来的老师告诉我,老张离开这里去上海陪女儿了,本来前一年就说要走的,都已经给学校递交了申请,却不知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我再也没见过老张,再也没有。无论我怎样在同学聚会上抓着每个人打听,无论我在当年大火的校内网上发起了多少次寻人启事,他就像一滴水珠融进大海,万人如海一身藏。

  因而我也从没有机会对他郑重地说声“谢谢”,或者跟他确认当年留下是否因为我。我甚至开始一点点地忘记他的长相和神情,记忆中唯一鲜明的,是我们一前一后在操场上默不作声地绕圈,是他面无表情地把一本本书塞给我。

  那是我对老张所有的记忆,也是我对中学时代最好的记忆。那个为我推开一扇门的人,已经转身走掉了,而我将会沿着他打开的那条路,永远步履不停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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