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吴

　　我都会想起那天茉莉花清甜的香气，想起天空里清浅流动的云，想起自己曾经被喜欢的人所希冀过的，成为真正的莉莉安。

　　01

　　很早以前，我看过一部叫做《花与爱丽丝》的电影。电影没有什么特别的剧情，大抵就是是关于青春期的喜欢：眼神清亮的少女，地铁上看书的少年，枝团锦簇的花朵，湮没在海浪声里的告白……一个人在深夜里看完，然后做了一整张理综试卷，入睡后，梦境里有浮浮沉沉的纸飞机。

　　没有花和少年。一个也没有。

　　那个时候，班上的女生大抵都有了喜欢的人。会花时间挑选可爱的发卡，也会在幽深的夜里谈论少年的名字，声音轻柔细密，在草木暗哑的香气中一直延续，而我躺在床上，将睡未睡，哪怕心底也有个名字在葳蕤繁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像她们一般说出口——说不出喜欢，我是那个在梦里也无法开口的笨蛋。

　　每次月考之后，少年的名字都会出现在学校的光荣榜上，而我装作不经意地驻留，竟生生被只有两米的高度逼出遥不可及的错觉来：温和，明亮，优秀，他是和我迥然不同的存在，以至于自己连“喜欢”两个字都成为妄想，只能低垂着头，如负罪之人一般走过……

　　“很多时候，平凡本就是罪过。”

　　也曾在无人之时偷偷翻看过少年的课桌，里面有一沓叠放整齐的教科书，有一本简装本的《时间简史》，有半包没吃完的薄荷糖，还有一本涂满了繁复花朵的画册，扉页上有“献给薇薇安”的字样 天空是一片幽静的深蓝色，而我站在原地，只觉得那个名字和花朵一起在耳旁炸裂，美好得让人说不出话来。自此，我的英文名字改成莉莉安。

　　莉莉安。每次英语对话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前座的少年总会回头看我一眼，但我佯装无知无觉地看书，心里的欢喜几乎快要溢出来——直到对方转身了说出那句话。

　　“你为什么会叫‘莉莉安’啊？”他的表情十分困惑，甚至语气也是认真的，“总觉得不太适合你，唔，有点奇怪。”像是所有的凤尾花忽然凋落，也像是薄荷味的夏天仓促结束。而在喧嚣的心跳声中，我听见了自己强忍住哭腔的那句道歉：对不起，明明如此糟糕却毫不自知的自己，真的是太对不起了！

　　02

　　十七岁的时候，开始买了画册学习绘画，画大团的花朵，也画颀长的枝叶；那些植物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素描纸上，角落处仍是三个字的签名：“莉莉安”。

　　这个被喜欢的人评价为不适合自己的名字，终究是长成了心底的一根刺：我学着其他女生的样子改小了校服，也开始试着去附和、讨好有人气的家伙……那些笑容和眼泪闪烁成夏日里的覆盆子，而我强撑着去扮演的那个人，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连好听的名字都配不上的的人。

　　我不能是一个连好听的名字都配不上的人。

　　少年对我的变化未置一词，两人本来也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他还是那个会在试卷的空白处画画的人，而我则将指甲涂成透明的粉色，并在红红蓝蓝的笔记里，靠着绵长的少女心事来打发每一天——无法做到心意笃定。我连喜欢一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更遑论是去期待未来？

　　“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这种事情，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啊。”

　　无法坦然地接受现在，也无法勇敢的希冀于未来，一直以来，我都是痛恨并厌弃着自己的人生的！哪怕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眼神也是不甘的，而少年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指责我的名字不适合：一个无法喜爱自己的人，是不可能与“安”字相匹配的。

　　我终究是放弃了对他人形象的拙劣“扮演”，把弄卷的头发重新拉直，并扔掉了各种不适合自己的发卡。镜子里的我，面容模糊到难以辨识的程度，眼神沉寂无光，像是一个人彳亍在黑夜中，也像是在独自度过一个漫长的雨季……但是啊，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一个人看书，做题，在草稿纸上画线条繁复的花朵，喝咖啡的杯子是妈妈从超市淘来的搪瓷杯，极简，像是大瓣的荷花玉兰……空气里有辛辣的清凉油味道，人仿佛可以从“沙沙”的书写声中汲取力量——

　　那是我可以想象到的，最青春的事情了。

　　03

　　毕业的时候，少年给全班同学送了花。

　　小朵的、白色的茉莉花，花瓣基部染有浅浅的青色，枝梗上还有滚动的水珠，少年将它们细心地分成花束，再依次送给每个人，并在清甜的香气里说出了“前程似锦”一类的祝福语……轮到我时，他说的是句子却是，“希望你成为真正的莉莉安”。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毕业赠言。

　　在所有痛哭流涕的深夜，在被恐惧压迫得不敢迈出脚步的日子，我都会想起那天茉莉花清甜的香气，想起天空里清浅流动的云，想起自己曾经被喜欢的人所希冀过的，成为真正的莉莉安——温和，干净，并且笃定心意。

　　“只要被人期待着，自己就会有绽放的勇气。”这是我在十七岁领悟到的人生哲理，至此一直支撑到了我二十二岁的人生，并仍然有继续延续下去的趋势。

　　新来的室友有喝花茶的习惯，每次都用透明的小茶杯冲泡，干瘪的花朵在水中一点点舒展开来，渐渐地弥漫出一室暗哑的香气，地面上有窗外投射而下的树影，而我坐在她身边看书，忽然听她提及自己的初恋：“他最喜欢茉莉花了。”

　　像是被气味打开了开关，那些有关爱与花朵的画面全部倾泻而出，我忽然记起来自己第一次看《花与爱丽丝》这部电影的原因——那是少年最喜欢的电影。

　　真奇怪啊，我们居然是在对他人的喜爱中成长起来的。

　　因为一个人而去尝试芥末的味道也好，因为一个人而去喜欢繁盛的夏天也好，对于青春期的我们而言，喜欢着实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是一件自己必须用尽全身力气却不那么需要对方回应的事情。那更像是一场可爱的独角戏，而最终所有的能量都将回归于自身，我们会带着心脏上的疤痕前行……

　　“疤痕也是力量，就像是花朵之后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