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去杏花疃,坐在溪边喝酒。山泉咕咕,也如酒。
有杏花一瓣瓣地飘到溪流上,然后瞬间就随清泉流走。身边朋友见我发呆,催我喝酒,我却突然来了一句:“这些花瓣,落下来,是要寄去远方的。”
朋友有些不明所以,我将身边的空酒瓶灌满泉水,与他对饮。也许在我眼里,世界并不是世界的样子,世界是我美好出来的样子。山以清泉为酒,花以落香为信。今年春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拾花。
杏花刚开了两三天,突遇一场小雨,只片刻功夫,就落了一地。也落得人心一地凉,冒着雨,在树下拾了又拾。回家后放于小碗、小蝶、小盏里,摆在书桌上,摆在茶席上。闲时就看几眼,清水里的花瓣,就那么鲜亮了好几天。
我在这些带回家的落花香里,感觉我是最富有、最丰盈的人。
因此,有时,我会恍然觉得,这落花,真的是光阴寄给我的信。
在我印象中,诗词中所见描写拾花之景的,是极少的。翻阅查找了许多资料,也没有什么收获。
古代爱花成痴的人太多,即使山野农家,也常在院旁篱边种几株花。是随处见花,所以不拾?摘花折花,以花酿酒,借花入茶,如此雅事古时常见,为什么拾花鲜有人为呢?
所以,有时我因此而幻想,说不定我拾的那瓣花里,就有前世的香,我捧于手心,我置于案上,总有一天,我能从这落香里,看到前世给我寄信之人的心语。
不过还是从资料中寻得几首拾花诗,颇有滋味。
一是南宋郑会《衢州道中》所写:“生危蔷薇插鬓斜,闲随女伴摘新茶。回头见客低头笑,却拾残花帖面花。”
诗里透着一派清雅之趣,闲摘新茶,且随女伴,自然少不了乐趣,如此拾得几片残花,虽然只是摘茶途中一乐事,但那画面,还是那样醉人。
其二是,明代刘炳一首《田家乐寄张师孟》中所写:“小姑携筐懒梳洗,拾得绵花如雪肥。”
偶得此两句,真是让人心神俱畅。这样的女子才是真的爱花人啊,诗中写的是田家之秋,也许是一个早上,刚落了雨,女子早起,哪顾得上梳洗,便携筐拾花。这拾得的花,“如雪肥”,好一个让人欢喜的词啊。
拾花就当如此,而非凄凄然最好。枝头蘸了清露水,在花色里,在一片余香里,写了诗,寄给每一个拾花人。
看作家朋友陆苏拍的早春玉兰照片时,我是那么羡慕的。我所在的城市还没有一点绿,她的江南已被她家小院里一棵玉兰占满了天空。
陆苏说,那是她爸妈约三十年前种下的。
玉兰每年早春开,开过落香落进泥土里,也落进陆苏的笔下,所以她的诗,总是如信一般,一句就是一个好花季节,你心安安地读着,再也走不出来。
而这一株玉兰,又何尝不是年纪渐大的父母,以侍爱花草之手,以落香为纸,将花之情,每年写一封信,寄到她长长的光阴里。
她的光阴,从此一直开着花,即使落,也是一首落着香味的诗。世界本来就有她美好的样子,花以落香为信,我以美好为地址。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