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是我高三的同桌,我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骄傲地笑笑,说:“因为我是一朵江南的雪花。”
我对她的名字羡慕不已,它满足了一个文艺少女对江南的所有美好的想象。那时的我们听着许嵩歌里唱的“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永远也看不见凋谢,江南夜色下的小桥屋檐,读不懂塞北的荒野”,对断桥的残雪心驰神往。
南雪的课桌上,贴着浙大的校徽,笔记本的第一页,整整齐齐地摘抄着白居易的《忆江南》。“我一定要考上浙大,我要在西湖边上大学。”南雪坚定地告诉我。我看着身边这个皮肤白皙的女孩,笑眯眯地回答:“那挺好的呀,杭州很适合你的气质呢!”
那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南雪简直要乐疯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对雪如此喜悦和痴狂的人。“拜托,我们是北方人好不好,雪每年都下的,不要这样大惊小怪好吗?”我很无奈地劝她冷静。
上数学课的时候,南雪突然激动地戳我胳膊,压低声音说:“快看窗外!”
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并没有把目光从讲台上移开。
“快看!”她声音很急。
我无可奈何地向窗外看去,一下子呆住了,我词穷了,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只是一下子想到了谢道韫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老师讲课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脑海里飞快地闪现出很多很美的画面。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南雪有点得意地看着我,“怎么样?感谢我吧,要学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她严肃地教育我。
下课,她拉着我在校园里散步。雪仍在下着,我们没有打伞,任由雪花落在围巾和羽绒服上。南雪伸手接住几朵雪花,静静地看着它们在手心融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空中说:“月,不知道为什么,一下雪我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心里特别干净,像被雪洗过了一样。”
我没有说话,想到了小时候,一下雪,就兴奋地像过年一样,手脸冻得通红依然不愿意回家,和街坊邻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热火朝天地堆雪人;妈妈会等雪停了,交给我一把小铲子,带着我到楼下去铲雪,免得地上结冰导致行人滑倒……
我陷入了回忆,直到南雪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月,我好想去江南,去杭州,去看那里的雪景,去看杨堤春柳,断桥残雪。我们一起去浙大好吗?”
我俩成绩差不多,想要考上浙大,虽不是没有可能,却也有不小的挑战。我看着志在必得的南雪,微微笑着,点点头。
浙大、杭州、西湖……这些都是仿佛很遥远的地方,现在是十二月份,九个月之后,我们能在那座美丽古老的城市重逢吗?
“我们加油,相约在杭州。”我认认真真地对南雪说。
“一言为定!”
南雪一直都很用功,现在更努力了,我也不甘示弱,上课时认真捕捉老师讲的每一个字,用心去做每一道题目,好好完成每一次作业,严肃对待每一次考试。日子就这样紧张充实,平平淡淡地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进入了下学期,迎来了百日誓师。
复习到了这个阶段,难免会有些疲惫,倦怠,相同的内容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很多遍,确实枯燥。晚自习的时候,南雪趴在课桌上,小声说:“月,我好累。”
我叹口气,“我也好累。”
“累的时候,想一想杭州吧,想象一下西湖上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
南雪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诧异地扭头看她,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神往。
三月份的月考,我考了十七名,南雪没有发挥好,考了年级三十多名,而只有年级前二十名才有可能考上浙大。
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南雪一动不动地趴了很久,把头埋在胳膊里,不管我怎么劝说,都不肯抬起头。
“你要是一直这样,肯定上不了浙大!”我没辙了,使出了激将法。南雪终于抬头了,满脸泪痕。
“我好怕,怕得要命,我真的好想去杭州,想得要发疯,我也好努力,可是我知道,就算是我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考上浙大……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我不知道如果我最后没有考上会怎么样,我不敢想……”
她说不下去了,又开始无声地抽泣。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默默地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过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没有谁是绝对有把握的吧。”
南雪哭完了,擦擦眼泪,努力冲着我微笑了一下,有点勉强,说:“月,我没事了,我还是要好好努力的。”
长时间受南雪的影响,我对杭州也慢慢地充满了幻想与期待,在学习累了的时候,就想一想自己走在西湖边上,杏花春雨江南,小桥流水人家,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江南的雪,成了我和南雪共同的梦。
四月份的月考,南雪进步到十一名,我十五名。看到成绩之后,她开心地拉着我说:“月,要是这次是高考该多好啊,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杭州了!”
五月份,南雪突然生病了,可能是因为长期熬夜,饮食又不注意,压力也很大,她开始头晕头痛。南雪的爸爸为她请了几天假,带她飞去了杭州散心。
从杭州回来后的南雪神采奕奕,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月,你不知道杭州有多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
她带给我一枚书签,是在西湖边买的,是一个小小的扇子,上面有《忆江南》的第一首,背景是雪中的西湖,下面缀着流苏。我把书签夹在最心爱的摘抄本里,每天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看。
六月到了,南雪有点紧张,我也有点紧张,高考的前一天晚上,一向严肃的老师微笑着说:“孩子们,祝你们都能去到你们想去的地方。”我看着相伴三年的老师和同学,一下子流了眼泪,南雪在课桌下悄悄地拉住了我的手,“月,我们可以的,我们能考上,我们大学还在一起。”
我高考发挥得还算正常,看到成绩的那天早上,欣喜若狂地告诉爸妈我要去浙大,直到接到了南雪的电话。
“对不起,我的分数差一点,抱歉不能实现我们的约定了。”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我冷静下来,想了很久,给南雪发短信:“人间事常难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几回圆。”
填报志愿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同意我去浙大,拗不过爸妈,还是填了人大,南雪去了北外。
北外和人大,只隔了一站地铁,我们俩,竟然在北京重逢了。
北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南雪来找我,我俩窝在肯德基里,懒洋洋地喝着奶茶,看着窗外北京的雪景。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她好像在问我,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点点头,想起了高三下第一场雪那天,南雪欣喜若狂提醒我看窗外时眼睛里闪闪发着的光,想起了她每次说到杭州时的神采奕奕,想起了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她骄傲地自我介绍“我是一朵江南的雪花”……
“其实北京的雪也挺美啦,”南雪笑笑,“最起码努力过了,现在不会后悔,江南的雪,就留到以后读研的时候再去看吧!”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呀,那咱俩四年后杭州见!”
北京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中关村繁华的街道上,落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上;也不知现在的江南下雪了吗?我在心里暗自思忖,若是江南下雪了,应该是落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落在西湖断桥边吧。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