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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相思欲遗谁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6171
文/沧海玥明 图/妩 酥

  一叶相思欲遗谁

  文/沧海玥明 图/妩 酥

  更深露重,室内灯火如豆。新婚之夜,侯继图披一袭深蓝外袍于桌前执笔而坐,看月光穿过院中的梧桐,洒下一地斑驳。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白净的宣纸上多了一行清峻的字迹。侯继图书罢起身,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雕工精美的黄花梨木盒,掀开层层叠叠的红绸,盒中唯有一片枯叶,其上有斑驳小字,正是他方才写的那句诗。

  一声轻叹自侯继图口中溢出。谁会知这枚题诗枯叶是他相思所系,亦是他在新婚之夜抛下新娘、独守书房的缘由?

  那时他忧心政治黑暗,不知乱象横生的世道究竟值不值得倾心守护。为了排解忧思,他决定在初秋时节前往大慈寺拜谒。

  听罢佛理,侯继图独自登上大慈寺楼,凭栏远眺,巴蜀秋色尽在眼前,侯继图顿觉思绪清明。秋风徐来,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衣袂上。侯继图目光扫过,竟发现叶面上有几行簪花小楷,上有诗云:“拭翠敛双蛾,为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随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

  梧桐叶散发着幽香,侯继图眼前浮现出那女子伏案题诗的模样。如果此时她知道这片相思已落入他处,会欢喜还是失望呢?一念既起,相思成灾。如今他倒真想会一会这梧桐叶的主人,亲眼见识这女子的才情,亲口倾诉一腔爱慕。自那日起,侯继图时常前往大慈寺,遇上前来拜佛的姑娘,便暗自揣测她是否就是那红叶美人。然而在茫茫人海中寻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谈何容易。时光流逝,梧桐叶逐渐枯萎,美人芳踪难觅。

  侯继图已过加冠之年,父母见他频频辞婚,更加着急地帮他定亲。侯府本为书香世家,侯继图又官至尚书,父母很快便为他寻得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孝大过天,看着为自己婚事忧心不已的双亲,侯继图无颜再拒。在父母的安排下,婚事进行得异常顺利,直到大红喜堂上夫妻对拜,侯继图才意识到此生怕是要做“负心人”,辜负一片相思意了。

  转眼五更,侯继图一夜无眠,想到自己明明心有羁绊却仍要接受盲婚哑嫁,不由气急攻心,独自来到书房。如今冷静下来,觉得在大婚之夜留新娘独守空房太过唐突,那女子诚然无辜。

  初秋的清晨颇具凉意。侯继图在新房外徘徊时,雕花大门轻启,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昨日拜堂成亲的两人哪想过会以如此方式见面,俱是一惊,侯继图先回过神来,低头行礼,再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清雅淡然的眸子。

  侯继图以为,经过昨日之事,这女子怕是满心怨怼,没想到她神态自若,仿佛猜透候继图的心思般。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可若神女也无意呢?这个秋风飒飒的清晨,侯继图和新娘子意外达成了某种默契。

  朝夕相处,两人日渐热络。不知从何时起,侯继图的目光便离不开那抹袅袅婷婷的身影。

  窗外白雪皑皑,屋内红炉融融,侯继图临窗执卷,身边的青花瓶中几枝红梅隐隐透着幽香。任氏弹拨一曲《梅花三弄》,对上侯继图的灼灼目光,不由面色微赧,双颊透粉。

  相处愈久,两人愈发默契。任氏记不清多少次自己无心吟一句诗,侯继图便笑吟吟地接了下句。那日,他穿过清晨的薄雾,自回廊深处走来,在新房前久久徘徊。早就听闻侯家少爷心有所属,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她也曾试图逃脱既定的轨道,寻觅心上人,然而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嫁到了侯家。

  她多想告诉他,她明白他近乎偏执的坚持,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对自由的向往。在这飘摇乱世,这个男子背负了太多,因此她不会哭闹,更不会逼迫他,她还有漫长的岁月与他共度,这是给他的宽容,也是给自己的救赎。

  相对于爱而不得的魂牵梦绕,琐碎而恬淡的岁月才是感情的试金石。事毕归家的侯继图早已习惯了任氏的等候,也开始享受与她在一起时默契十足的日常。再次拿出那枚秋叶已是初春,枯枝上的点点嫩绿预示着新生。任氏的才情和胸襟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是该放下虚妄,拥抱新生了。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这是他最后一次念起这首早就熟稔于心的诗句。“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一声熟悉的低吟伴着春风撞入侯继图耳中,他猛地抬头,门外的妻早已泪盈于睫。

  那年她尚待字闺中,读罢红叶寄情的传说,将一腔热情书于梧桐叶,趁到大慈寺烧香礼佛之际,将梧桐叶寄予秋风,不料婢女告密,她被父母狠狠责骂了一番,自此再未涉足大慈寺,关于梧桐叶的一切权当春闺梦一场。没想到当初那番心意竟被眼前男子拾得,妥帖珍藏。

  见侯继图不可置信的模样,任氏连忙捉起桌上的毛笔,写下在她心中盘旋已久的诗句。

  一模一样的字迹,除了梧桐叶的主人,再没第二个人能做到,原来他等了又等的秋叶伊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新过门的妻。冥冥中彼此倾慕许久的一对璧人,终于紧紧地拥在一起。

  岁月无声流过,有情人的光阴却从未枉费,他们终会在缘分的牵引下相遇、相爱,正如招摇枝头的梧桐叶终会落地归根。

  仲夏方至,即便身处河畔,仍旧不见清凉。赵鞅屏退下人,临河远眺,一点殷红自天边缓缓坠下,一弯眉月在如火般燃烧的天幕中若隐若现。

  晋楚边界的无名河边竟出现了“日月同辉”的胜景,赵鞅忘记渡河,脑海中浮现出那场令他记忆深刻的梦……

  蒹葭苍茫中,白衣女子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姿态飘逸,见之忘俗。尚未一睹女子真颜,无奈大梦初醒。

  清风拂过,吹散赵鞅心底的旖旎。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下属走去,脸上柔情不再,他依旧是杀伐决断的赵氏家主。赵氏一族源远流长,沿袭晋国六卿爵位,然而几十年前的一场祸事让赵家几近灭族。幸而天不亡赵,在贵人相助下,赵氏一族尚有一婴孩存活,便是名传后世的赵氏孤儿—赵武,即赵鞅的祖父。

  自此赵氏积弱,退出政坛长达十年之久,后来晋厉公任赵武为卿,赵氏才复兴有望。赵氏方兴未艾,可祖父年迈,父亲多病,自赵鞅记事起,祖父就将他视为振兴赵氏一脉的希望。

  别家孩童撒娇玩耍时,赵鞅常被罚跪在赵氏宗祠潮湿冰冷的地上,对着列位先祖的牌位一遍遍背诵家规族训。在血泪横流的少年时光里,那个日月交相呼应的美梦是他心底仅有的温存。

  赵鞅一行人来到渡口多时,却迟迟不见津吏踪影,原来津吏饮酒误事,宿醉未醒。不能渡河事小,延误军机事大,赵鞅凤目一凛,即刻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判了津吏死罪。

  在赵鞅不怒自威的逼人气势下,整个行伍一片沉默,徒剩晚风穿过芦苇的沙沙声。突然一声娇喝打破静谧,素衣女子踏着一地夕阳,自芦苇深处走来。没等赵鞅问所来何人,女子先屈身行礼,自报家门,原来此女名娟,是津吏的女儿。

  待女子抬头,首先映入赵鞅眼帘的是清泉般的眸。或许是担心父亲的缘故,娟女眼底已泛起点点泪光,然而她望向赵鞅的目光依然灼灼,不曾退缩。

  不能渡河的焦躁感在对上那清亮的双眼后消退了几分,娟女的无畏让赵鞅生出几分好奇,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娟女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原来其父听说赵鞅要带兵渡过湍急莫测的大河,担心横生风波,便向九江三淮之灵祈祷,希望天神庇佑赵鞅一行人,不料其父不胜酒力,竟至沉醉。

  或许是一路疾走,或许是第一次面对公卿,娟女虽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可素净的小脸微微泛起了潮红,双手也紧张地捏成两个白玉团子。一番诉说后,她恳切地等待着赵鞅的回应。

  见她楚楚动人的模样,赵鞅心中的怒火早就消弭大半,只是一言既出,在众人面前他不好改口,只得沉声道:军令如山,无法更改。

  只闻身后扑通一声,女子竟双膝跪地,豆大的泪珠溢出,言语虽带颤抖却极尽决绝。她说即便要处死其父,也要等他清醒时再执行,若急于处罚,她愿替父受罚。原本只觉这女子秀外慧中,不想她竟有如此孝心,赵鞅不由生出几分内疚,怪自己何苦逼她至此,他转身示意女子起身,并下令赦免津吏死罪。

  眼见月出东山,一行人若再不动身,今日便无法渡河。赵鞅踟蹰之际,平复情绪的娟女主动上前,愿代父持楫送赵鞅一行人渡河。赵鞅一个箭步向前,再度审视女子,他没想到女子竟会提出如此要求,难道不怕他治她不敬之罪?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赵鞅突然靠近,娟女略微趔趄,然而她坚定的目光如涓涓溪流,不因石而阻。他破例赦免了她的父亲,她更不能让他因不能渡河而为难。不知为何,第一眼见他,她便察觉出他严肃外表下的宽厚,莫不是他也信女子持楫会致祸的传言,所以责备她?

  夕阳的余晖下,女子明亮的双眸如露珠般闪烁,赵鞅最终爽朗大笑,命人备舟楫,一行人即刻出发。河面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娟女持楫立于舟头,赵鞅手提一壶酒坐于舟中。伴随着舟楫的吱呀声响,河岸的景色不断倒退。

  赵鞅再次认真打量眼前素衣素面的女子。他出自大家门阀,虽自小不好女色,也没少见识佳人。和那些故作姿态的女子相比,娟女不算绝色,清凉的眉眼却透着一丝倔强,柔弱之下有几分勇敢,如一朵独自盛开的野生芙蕖,恣意悠然。

  自出生起,赵鞅就被家族寄予厚望,终日步履沉重,在这飘摇不定的小舟上,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人间多的是擦肩而过的一面之缘,然而有些相遇却仿若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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