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柳,落花盈满袖
文/左岸枫染图/符 殊
韩琛回到碎叶镇时,正值孟夏。他走过一座青石桥,桥头坐着一个正描眉的花旦,时不时宛转悠扬地唱几句,那熟悉的曲调直教他想起了当年。
那年,他还是小镇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在一日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柳芙—那个比彩霞还要绮丽的姑娘。
青衫红裙的她立在楼上,手中抱着一只绣球,左顾右盼间频频摇头。楼下被少年郎们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吵嚷道:“既是抛绣球,便是姻缘天定,姑娘何必犹豫不决?”柳芙闻言蹙紧了秀眉,一众哄闹里,却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既是要择一人携手共度余生,岂可轻率?”
韩琛立在高柳下,一身天青色长衫染上夕晖,眉眼温柔。柳芙眼中闪过灼灼光彩,便在众人纷纷回望时抛出绣球,正落在韩琛怀里。
那是小镇上一桩人人乐道的婚事。他是为进京赶考,每每温书至深夜的丈夫;她是在窗前绣新衣,默默相伴的妻。端的是举案齐眉,金玉良缘。
柳芙好听戏,闲暇时韩琛常陪她一起去茶馆,听一台戏。三月里时常有客人在月下玩曲水流觞,韩琛起了兴致也会上前和着弦音念几句诗,而后卷袖从水中取过酒盅,学戏子向柳芙盈盈一拜:“清酒一杯敬娘子,唯愿娘子莫失莫忘。”柳芙掩面浅笑,纤纤素手浸入流水也取一杯酒,回敬韩琛:“清酒一杯回夫君,感念夫君不弃不离。”
后来韩琛进京赶考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马蹄疾。他遣人去接柳芙进京同住,可小厮却只带来柳芙的书信。信中说她不忍远离古镇,愿夫君朝堂为官清正廉明,待此生抱负施展,再回乡与妻共享天伦。
那几十年间,韩琛走南闯北为民请命,官至一品平步青云。而他的妻,则默默守在小镇,十年如一日,鸿雁传书情难载。
那日韩琛忙罢公务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算着日子大约今天便能收到妻子的回信,不料守门的侍卫看到他便远远赶来报信,说小镇里传来急信,他的妻子已抱病多日,于三日前殁了。他眼前一暗,颓然瘫倒在地,往事如烟萦绕脑海,方惊觉已离家许多年月。
韩琛终于回到了碎叶镇。恍然间晓悟,君仍无名妾亦清贫的那几年,才是他一生之中最为喜乐的岁月。
石阶长长,布满皱纹的手拂过朱红砖墙,楼台之上水袖轻扬,咿咿呀呀唱的,仍是柳芙当年爱听的折子戏。
韩琛立在水边伸出手,清凉的水从指间游走,他握住漂流到自己面前的一盅酒,站起身学当年的模样向身侧盈盈一拜,喃喃自语:“清酒一杯敬娘子,唯愿娘子莫失莫忘。”
风中丝竹悠扬,月下水光粼粼。仍是当年景,可那个面如芙蓉、霞姿月韵的姑娘,再也不会盈盈浅笑回敬他,感念一句“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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