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念,清如水
文/初 荷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宋?周邦彦《苏幕遮》
读宋词会上瘾,至快意处总想一首接一首地哼唱下去,仿佛自己变成了一颗圆润的水珠,滴入曲调婉转的溪流,除了载歌而行不作他想。
就像酒到酣时不宜书簪花小楷,此刻也不宜再读艰深的句子,于是恰到好处地爱上周邦彦这首《苏幕遮》。
周邦彦颇通音律,他的词作总有行云流水之美,像春天里开满鲜花的缓坡,让人忍不住想顺势撒欢儿飞跑。他说檐下的鸟雀唤来了晴朗的天气,那鸟雀大概也是听多了他的吟唱,才学得这般招引风流的曲调。
最喜欢那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有太多词汇描摹荷叶的扶疏之态,他却偏偏选了“一一”。“一”是最简单的字,也是一枝轻盈柔韧的荷叶,适合被拿捏成各种绰约之姿,风有多妩媚它就有多妩媚,它的美感逍遥在文字之外。
沉香袅袅,乖巧的鸟雀常作绕梁曲,晨风趁着初霁眷顾一池荷花,想必也没忘了遥遥捎给他一缕荷香。坐拥良辰美景,他却开始想家。
汴京的荷花开得再好,少了江南烟雨的滋润,终是输了几分水灵,徒以枯涩之态撑着尊贵的体面,看久了未免心生倦意。周邦彦常说自己是“京华倦客”,思乡是他掩饰羁旅之苦的最好借口,柔软且诗意—我很好,只是想念故乡的荷花了。
周邦彦对自己的想念点到即止,偏偏调皮地问道:五月渔郎相忆否?就像我们乐颠颠地在朋友圈里冒了个泡:小伙伴们想我了吗?想念是真切的,初味微苦,却并没有酿成酸楚,反而惹出了淡淡的甜。
时局还算清平,他总能趁一个晴好的日子赶回家去。唤上儿时一起打鱼的玩伴,把小船划进藕花深处,在湿漉漉的荷香里贪一晌清梦。风露催着荷花盛放如满月,花瓣泛着脂玉般的光泽,像一盏盏硕大的河灯点亮了十里水路。
刘禹锡曾为秋色写过一句“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这种感觉也适合形容此词流露出的委婉情绪。就像初秋微凉的天气,不温吞鼓噪,也不萧索死寂。我们需要这样的情绪,不是欣喜若狂的亢奋,也不是伤筋动骨的哀恸,只有点点清愁刺激麻木的神经,牵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提醒我们尚有所怜惜和眷恋。
我把这首《苏幕遮》虚化成一抹柔软的苔痕,裹在故乡廊下的青砖上,在檐雨的浸润下蔓延开一片苍翠,把游子的梦也点染得绿盈盈的,像一棵随时都会开花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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