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机缘
如果可以
我愿意心怀惴惴地说出来
无意告诉别人我走过了多少路
倒是可以让人知晓
我在每一个路口的徘徊
哪怕是让人看看这个不擅闪躲的人
身上留下的所有车辙
这本书不教赚钱
不教人如何改变世界
我想谈的是关于保本
关于如何不被世界改变
我怜惜着那些活着不易的人们
那些存在不易的物们
陪伴着这个时代的所有不堪与失态
真的不想只当我们是去送葬
真的不想让后来人
只能在我们的影像中游园惊梦
都说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
而这就是我们的时代
与它相遇,不是缘分,是我们的命
我决定认命
因为,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朝天门码头贵妇·重庆】
起初我认为某些高潮图景总会在高潮的地点上演,所以我一直想在朝天门拍到一张不错的照片,配得上我寒来暑往上上下下的一往情深。但我又真心觉得,朝天门是一个好得可以不拍照片的地方。我心甘情愿沉静于此,我愿意每次面对它都恍若初见。但是,2009 年1 月某日傍晚,朝天门台阶上一位贵妇身影的出现,让一切得以改变。
她带着一身丰腴的气质,远远地就说明着与这江边的格格不入;她踩着颤颤的步伐,时时地交代着她对这码头的统摄。当时是我从上游的蔡园坝往下,经过一下午的步行即将从滨江路走到朝天门的尽头。她的气场让我头皮一阵发麻,细汗随时准备渗出额头,手中禄莱相机早已调好了曝光组合。此时,她的步伐带动我的心跳,她的光芒,直视也像是一种冒犯,直觉告诉我不必离她太近,好让她的光芒有四散的空间。她那如同朝天门城楼高耸的发髻、高尚的毛领大衣裹起富态的腰身,全部重力交由穿着紧绷铅笔裤的双腿支撑,再汇聚于细细的高跟,将台阶踩得橐橐作响。她从容地走入取景器的中央,快门的触发也顺从了她的从容。
她就是上半城遭遇下半城的故事,她就是下半城滋养上半城的缩影。
据说,下半城的游轮业务是她的生意,上半城的消费是她的生活。她那天的出现,完整了我对这上下的理解。这就是码头,有多少希望从这里登陆?又有多少结局在这里消逝东流?
【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定远】
在我要去上大学前,父亲去百货大楼花了八十多块钱给我买了一把广东产的红棉牌吉他,应该是看我当时对音乐太痴迷吧。在他的极力主张下,我和妹妹读的都是师范院校,在我们即将迈出家门的时候,他凭自己的经验替我们选择了一种旱涝保收的“稳妥”。
可惜我实在不是个受得住“稳妥”的人。离家转眼二十多年了, 我竟然还是一个看上去毫无定性的人。毕业后分配在外地的中学教书,没两年我就辞职跑掉,让父母揪心了好些年,后来搞音乐,颠沛流离十年,他们也是极为牵挂。直到后来我做记者,经常给他们寄些报纸,感觉他们才安下心来。又十年之后,我跟爸妈说,我又想辞职了,去搞摄影,他们再次陷入了无边的担忧。
我这代人,跟上辈人的交流着实很少,或者基本不交流,更多的情感闷在心里。国人的情感,太内敛也太压制并且好拖延。现在每天我的儿子临睡前一定认真地跟我说“爸爸晚安”,我都很慎重地也跟他说晚安。我常想,我从来没有跟我的父亲说过一声“晚安”,更不要说“我爱你”了。父母与子女间只有些最基本的关心,我也只在一些生活变动的节点上知会他们,这个节点又成为他们担忧的起点。
父母年龄越来越大,让我这个已经习惯在外奔波的人越来越心有惴惴。特别是我的父亲七十多了,身体不好。这几年的暑假,我都会带儿子回老家与他们同住些日子。每次都发现他们又老了一些,尤其是父亲的说话、思维不似以前。记得有一次在老家,父亲在说到关于我工作的话题时,叹了口气:“唉,做什么不行呢,能找一口吃的就行了。”这句话应该是他们对于我职业问题的意见终结,之后再也没有对此说过什么。生活的事,要求已经降到了底线,反倒都轻松了。只是他们对我没了担忧,我对他们的担忧却与日俱增。
……
我做得到的,我竭力做到最好;我做不到的,可能我永远也做不到。
或许生命并不意味着成为什么、做到了什么花好月圆,它原本就是这般的自在安然。
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在,我没有成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云墙·重庆】
重庆的大佛寺,寺外新平整的土地上飘来了一堵云一样的花墙,让我喜爱有加。我在一篇日记里这样写:古典和浪漫的情怀,分明还行在这片土地上,还飘在天空中,还流淌在那位决定这么干的工匠身上。很多人看到这张照片会提出荒诞感这个词,是的,有荒诞感的,但它也是有浪漫的姿态的。我认为荒诞感也是现实的一部分,传统的去与留,变与不变的挣扎会通过荒诞感显现出来,它们也是这个时代的心电图,昭示着我们精神的挺拔与萎靡、隐忍与超脱。
“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田园,是我们这个基于农耕文明发展起来的国家的载体。诗、酒、歌、画都从中来,打动着我们并慰藉着后来的灵魂,它抹平了一切痛苦与不安,那应是荒诞发生前的样子。“此心安处是吾乡”,家乡不能只在诗酒歌画中,留住并延续残存的中国式的浪漫美好,是我心所愿。
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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