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酒家何处醉
◎红小妆
图/南宫阁
一
秦逸风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能开一家酒楼。如今他只能对着眼前美酒独自叹息,对嗜酒如命的人来说,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有酒在杯,却不能饮。“没钱休想喝我的酒。”冯昊埋头打着算盘,沉声道。“平日没钱不也喝了?”秦逸风的手偷偷伸向酒杯,还没碰到,便被拍开。
两人看着桌上的酒,一个执意要饮,一个拼命阻拦。冯昊并非小气之人,只是他不想好友太快饮完。此酒是为将士饯行之用,饮过后便要奔赴战场。他们自幼相识,从未分离,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我会回来的。”秦逸风还是拿起酒杯,饮下半盏。冯昊将剩下半盏一饮而尽,“活着回来!”
曾几何时,他们同饮同醉,如今冯昊徒有这满窖美酒,却无人陪他一醉方休。
二
暮春四月,暖风吹入小镇,风光正好,最宜品酒。可偏偏冯家酒楼木门紧闭,牌匾上落了一层灰,食客们皆扫兴而回。冯昊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独自提着两坛好酒去塞外找秦逸风,不顾长路漫漫,不惧乱世凶险。可惜,还未来得及欣赏塞外风光,便被山贼截下。
“世道艰难,白银仅剩这些,只是这两坛好酒需得给我留下。”他拿出所有钱财,却护住身后的酒。却不曾想那山贼不要财:“我们不要银子,寨子里缺个读书人,你跟我们回去。”
冯昊就这般莫名其妙地成了“山贼”,山寨中人大都是贫苦百姓,乱世中被逼无奈落草为寇,山贼的孩子自然是入不得学堂,他们便想方设法地寻读书人上山。
“读书人,你那两坛酒到底要送何人?”山贼们时常向他请教问题,但问的最多得便是这两坛酒。
“故人。”冯昊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你要去找他?”山贼接着问。
冯昊看了眼他们手上的刀剑,笑道:“我等着他。”
闻言,山贼们不禁嘲笑起来,都以为他读书读傻了,不再理会。冯昊却坚信秦逸风会找到自己,五年也好,十年也罢,他都愿意等。
三
五年后,当年的小将秦逸风衣锦还乡。他来到酒楼时已寻不到冯昊,听闻好友被山贼所掳,一怒之下,他带着八百精兵便要去清理山贼。“你怎么才来?”冯昊见到秦逸风时并不意外,语气中反而充满埋怨。他慢悠悠地拿起坛子,为秦逸风斟满一杯美酒。
“我再不来,你岂不要一统江湖了?”秦逸风把剑架在冯昊颈上,一字一句说道,“冯寨主。”
谁能想到,短短五年,冯昊竟成了寨主,江湖上的各帮各派都要敬他三分。冯昊也不辩解,只是静静凝视着他的剑,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可不曾想等来的却是刀剑相向。
许久,冯昊缓缓叹道:“我不信你会杀我,除非你戒了酒。”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料定了秦逸风不会将自己怎么样。
秦逸风怒视他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剑。他本是久经沙场之人,见惯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却偏偏输给了冯昊的美酒。
那夜他们推杯换盏,醉得一塌糊涂。冯昊借着醉意嚷道:“五年啊,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他揪住秦逸风的衣襟,喃喃道,“你怎么才来!”
时间就是这般不巧,再见已物是人非。若秦逸风早些来寻,或许他也不会成寨主,不会走上一条让人唾骂的路。即使自己从未伤人性命,朝廷也不会放过他。即使自己教会山贼一心向善,世人也不会感激他。即使守着初心不变,逸风也不会相信他。
清冷的月光洒在杯盏上,他们相视无言。岁月悠悠,真是等了太久太久,才会有如此多的怨言。
四
酒醒之时,秦逸风已离开山寨,冯昊看着身旁打碎的酒坛,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昨夜,秦逸风似乎也对自己说了些往事,五年间,他如何破敌,如何征战,如何治军……“五年了,你可知我滴酒未沾。”这是冯昊印象最深的话。呵,滴酒未沾的又何止秦逸风一人!
或许他们昨夜真的醉了,否则怎会倾诉那么多。逸风会去哪里?天涯海角,自己还有资格提着两坛美酒去寻他吗?
冯家酒楼重新开张,每个桌椅都不曾移动,一切如初,仿佛从未离开过。他希望有朝一日那个人会回来,嬉皮笑脸地讨碗酒喝。岁月如梭,他害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便已老去。
五
又一年落花时节,江山安定,听闻当朝大将军秦逸风辞去军务,浪迹江湖,少有人知晓他行踪。每当路过一家酒楼时,他总会望门前满树桃花盛开,凝视屋中埋头打算盘的掌柜。年年此门中,望人面,相映红。一切恍如隔世,他瞧见他的安好,他望见他的潇洒。归途三千,他们终将再见。
“客官怎么不进去坐坐?”店小二拎着酒壶,递到他面前,“店里有上好的陈酿。”
他微微一笑:“不必了。”
正准备走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又要去哪里?”
多少次想踏出店门喊出这句话,可终究没有勇气。如今忍不住说出,竟觉并没有那么艰难。无论发生什么,真相在他们心中早已不再重要。正如那日,秦逸风选择离开冯昊,并非放弃,而是原谅。
因为乱世,他们已失去了五年的美好,还有什么比同醉江湖更惬意?
“除暴安良。”秦逸风头也不回地挥着衣袖,“记得酿好美酒等我回来。”冯昊眉头微皱,“你只惦记着我的美酒。”
秦逸风停下脚步,笑道:“非也,分明还想与君同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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