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盛世风雅做个富贵闲人
◎子 非
有点小才,有点小财,非典型高富帅 一生胡闹,一世逍遥,日子过得没挑
比起富丽盛唐的光芒万丈,宋朝更显淡静,似满堂皆是蒹葭吟唱与疏墨淡香,沉淀在古朴绢本上,几许风流,几许儒雅。宋祁便生在这样一个朝代。
他朗朗如月,潇洒如风,一袭青衫游离花丛,爱美人,爱美景,爱美酒,可买花载酒汴梁市,可斜倚栏杆歌尽画堂,率性洒脱。
他是宋祁,漫漫一卷宋史,附于兄长宋庠入载,寥寥议论,只得一语:风操不及其兄。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想来宋祁这一生是风流太过。
宋祁祖上也算是诗书人家,后被罢官,举家迁往雍丘。年少时,宋祁生活不算富足,分明就是个穷酸书生。可他偏又与那些埋首书堆的学子不一样,并未有诗书钻营飞黄腾达的急切念头。他性子散漫,晚风庭院梨花落,他喜那灵巧的花中精怪,比书中的颜如玉要多。东篱把酒黄昏后,半壁斜阳里落下几笔纤细小楷,吟三两句梁上双飞的燕子,比起书中的黄金屋,他更爱那东厢月西风露,歌声春草杏花丛。
及至后来,因天赋异禀、文采斐然为安州知州夏竦器重,与兄长同作《落花诗》两首。宋祁诗云“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比之兄长所言“汉皋佩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更为灵动。可夏竦却极力赞赏宋庠,称其定能状元及第,且文风隽永,日后可做宰相。而宋祁虽然也能登上显位,却要稍逊一筹。
后来,一语成谶。北宋天圣二年,宋祁与兄长同举进士。然而,宋祁的文才虽在宋庠之上,但彼时章献皇后看了礼部拟定的名单,认为弟弟的名次不宜在哥哥之前,于是将宋庠定为头名状元,宋祁则排到了第十位。
一门双杰,说来也是无上的荣耀,连那雍丘城北六十里都建起“双状元塔”以示纪念。可是拨开错落的历史画卷,状元之名为兄长所顶,宋祁心底又该做何感想呢?
功名是解不开的结,古来文人总难免为其痴狂。堪不透,看不破,多少人沉沦一辈子,终归是伤怀零落,落寞更多。而宋祁到底是清风明月孕育的风流子,比起浮名虚名,他的温柔多情,只流于自然韵致。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便是耽于享乐,也是纯粹洒脱的,不矫揉不做作。
上元佳节,火树银花里狎妓纵酒,一夜风露,争看娉婷舞。次日,兄长派人来责备他,只道:“听闻你昨夜宴饮达旦,穷奢极欲,不知还记否昔年上元夜独守茅屋、朔风迎面的清苦日子?”宋祁饮尽杯中残酒,眉梢一挑,朝着来人淡然一笑,道:“请回报相公,不知当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一朝荣华,尽享岁月无忧。
俗,这样的回答真是俗透了。岂知谁人不是将忧国忧民挂于口?便是利欲熏心者也要换一副冠冕堂皇的面目,倒是宋祁直言自己贪图安逸,真是有失读书人的风骨。可大俗也谓大雅。难能可贵的便是他率性坦然的态度。
宋祁为人风流,倚红偎翠,家中姬妾颇多。曾有寒冬,于外宴饮时爱妾各自送来了件“半臂”,宋祁望着数十件衣物,一时竟无法抉择,索性忍着寒意,仅着薄衫归家。
这便是明末清初剧作家南山逸史所载的《半臂寒》的故事。于宋祁而言,他是将凝聚在衣衫上的情意都珍藏在心底。想想他忍着寒意归家,实在痴傻到好笑。但不愿厚此薄彼,拂了爱妾好意,也是他用心到极致的体贴。多情之人亦深情,也不怪禁宫里的娇客都心心念着“小宋”。
那日杏花飘雪,寻常巷陌里巧遇皇家车队,宋祁避让一旁,忽听有人轻轻叫了声:小宋。他蓦然回首,只见车帘轻挑,一妙龄女子冲他嫣然一笑,及至归家,那惊鸿一瞥的佳人也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对酒行歌之际,宋祁提笔写道:“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未几,这阕词传唱开来,直达禁宫,引仁宗追问,并召来宋祁对质,后将那个美貌宫女赐给了他。
世人皆传颂这个才子佳人词结姻缘的故事,只道他是令无数红粉佳人都忘不掉的风流公子,但少有人知道他的才华和政绩。
他写过“三冗三费”,直言朝廷应当精兵简政;他上书巩固边防的策略,著有《御戎论》七篇。这样的抱负终至湮灭于历史,后人少有提起。可他“糊涂”惯了,也随性惯了,转首便将《新唐书》带到了益州任上。闲暇时候,把酒临风,刊书修书,丝竹声伴着花雨声,一派风流洒脱。
益州之地,水碧山青。畅游山林,吟诗作文,处理政事之余,宋祁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雅趣。每每夜宴散后,淡淡的墨香顺着笔尖游走在光润如玉的澄心纸上,间有娉婷眨巴着一双盈盈水眸捧砚剪烛。日子深了,寒露重了,他便搁笔不写,命人取出埋在院子里梨花树下的那坛老酒,喝得酩酊大醉。熏炉里还燃着青木香,古书堆里还埋着尚书郎,一杯醒来一杯还醉,这闭门修书的日子又何来乏味?
他的日子被松烟、竹简、映月、朗秋占尽,被煮茶、泼墨,横琴、啸歌塞满,一生随遇而安。就连立足朝堂都颇有些随波逐流的味道,功名利禄于他而言,是可锦上添花的点缀,但从不是弦上流淌的主调。
他自诩风流富贵,自负多才,却曾遭一个农民的呵斥。某日,宋祁来到开封郊外,见一片丰收安乐景象,便有几分自己治理得当的自豪。恰有一白发农夫经过,指着宋祁的鼻子道:“今日收获是我辛勤劳作应得,与天幸皇恩有何关系!”言罢扬长而去,只留下宋祁错愕地站着。向来潇洒至极的小宋狼狈不已,用那写惯风花雪月的笔写下《录田父语》自省,由此可窥见他的为人之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宋祁从来都不乐意辜负自己的本心。
世人笑他、轻他、贱他,他依然我行我素。
南来北往,他走过青山细流,白云远峰。兰亭之畔,竹林舒展,他写过最风雅的调子。朗月在天,美人在怀,他也喝过最醇香的酒,留下最缠绵的情事。
生在这样的太平盛世,就是做个斗鸡走狗、佩玉赏石的富贵闲人也不枉了。更何况是一生逍遥自乐,风流更风雅的小宋?
岁月深处,似可见他蘸着墨汁,笔尖染上斑斓日光,淡淡描摹着落霞红妆,千秋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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