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生欢喜,不染清愁
◎荷衣蕙带
图/雅 雯
落难时的相逢总不免窘迫。彼时,吴蕊仙刚经历一场浩劫,她的丈夫管勋因为反清而亡,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来投奔丈夫的好友冒辟疆。就在来如皋的路上,又遇强匪劫掠,转瞬落魄如斯。曾经甜蜜顺遂的人生,仿佛只是一个旧梦。
当一身缟素的吴蕊仙纤弱袅娜地立在堂前时,清丽面容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哀愁。落在冒辟疆的眼里,顿时就令他生出万千怜惜。此时董小宛也才谢世不久,他和吴蕊仙一样,正经历着痛失爱人的伤痛。性情豪爽的冒辟疆没有丝毫犹豫,便安排吴蕊仙住在了水绘园的深翠山房中。
此后,冒辟疆常常前往,劝解同为失意人的蕊仙。起初两人只是彼此劝慰,随着时间推移,话题越来越多,慢慢从生死感慨聊到了诗词绘画、兵书史略,相同的爱好很快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冬去春来,园中百卉竞芳。过往的伤痛宛如冰雪般被春风消融,蕊仙苍白的面容也如春花般渐渐有了红润和神采。心情渐渐明朗的她重拾画笔,绘下一株萱草,恰好冒辟疆来探望,他看到画作之中的萱草气质端雅,姿态如生,不禁对吴蕊仙赞叹道:“早听说夫人画作精妙,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萱草是无忧花,希望夫人今后也能如这萱草一样,一生欢喜,不向人愁。”吴蕊仙浅笑回应,她心中又何尝不希望如此。
为了让她在园中安心地住下,不生寄人篱下之愁,冒辟疆还特意安排管家的女儿蔡含跟着她学习绘画。为了让蕊仙早日摆脱丧夫之痛,细心的冒辟疆特意将如皋的著名女诗人范姝介绍与她相识,两个年纪相若又同样有着丧夫之痛的女子,很快熟稔起来。
一切安好,岁月仿佛又回到从前,有些情愫也在这时节暗暗发生。蕊仙心中,一个人影隐去,另一个人影悄悄进来。他的儒雅,他的博学,他的体贴,他的千般好,都让人可念可想。
又是初春,芳信来时,范姝约蕊仙来家中小聚。回到深翠山房的吴蕊仙,特意把诗会时她写玉兰的两句诗录了下来,正好被前来探望的冒辟疆看到,“初翻素影因风动,淡写新装待月媒。”他轻轻地念诵一遍,赞了一句“好诗”。吴蕊仙只静静望着他,看他还会说些什么,诗写玉兰,实写心言,她不过是借此试探一下冒辟疆的心意。冒辟疆却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转换了话题。
吴蕊仙的心思,冒辟疆何尝不懂,只是他也有不便承诺的顾虑。即便落难,她也是大家闺秀,如何委身做妾?更何况她还曾是好友的妻。
种种顾虑使他欲言又止。一种相思,两处为难,相对时目光胶着,言语却常常躲闪,身不由己地靠拢,却又顾虑着不敢携手,这场甜蜜而又惆怅的情事,是难解的毒,噬心的蛊。
不久,冒府发生的一件事终于让吴蕊仙清楚地看到了两人之间千山万水的距离。一件反清复明的案件把冒府牵连进去,冒辟疆在官府已经有名在案,而自己是反清义士的未亡人,这样常住园中,迟早会给他带来麻烦。
真正爱一个人,从来都不只为拥有他,而是护他安好,所以她只能挥剑斩情丝。
纵然情深似海,奈何缘浅若溪,那些深深浅浅的心事只能在现实面前一一敛藏。为了彻底断绝和冒辟疆的情思,蕊仙决绝地写下了:“绮罗自谢花钿影,笠钵聊为云水人。”她选择出家避世,遁出红尘。
杨花桥边,冒辟疆为吴蕊仙盖了一所“别离庙”,他无计留人,只能把万般无奈嵌入庙名。从此庙庵里多了一个名为“上鉴”的尼师,红尘中少了一位为爱伤神的女子。
青灯相伴的日子清苦寂寞,蕊仙只能做一个以月光取暖的女子,学会若无其事地遗忘。她写“满山红叶多闲地,欲向秋风置此身。”她的人生已经奏起了悲秋的弦歌,无欲无求,也无望地消耗着生命。
康熙九年是冒辟疆的花甲生日。急管繁弦的热闹和亲朋故交的贺颂,他只是淡然处之,但当他收到蕊仙遣人送来的贺诗时,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深情字字列珠玑,才高典典吐华章,诗中的一字一句都寄托着蕊仙的敬与爱。冒辟疆懂得,却无以为报,他许了她深情,却不能许她将来。
梵音幽渺,不起波澜,时间就这样在清冷中度过。两年后,弥留之际的吴蕊仙忽然想起了那年画的萱草,希望来生自己能如他所言,一世无忧。
得到消息的冒辟疆哀莫能言。他率众人前来凭吊,只见案几上琴棋如旧,却再也等不来故人一弹一奏,冒辟疆睹物思人,感伤无处寄,只能付诸诗词:“负我幽冥憾蕊仙,明明生死亦胡然。逢君未忍全倾吐,岳岳填膺已六年。”一篇《疚斋杂剧》写尽他对她的情意,可是她终究不能看到。
这一生与他情事纠缠的女子众多,独吴蕊仙终生与他相知相望,却不能相亲相爱。有些错过,注定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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