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一纸任平生
◎红小妆
江南烟雨不知融化了多少寒冬,那些旧日画卷亦随落花而去。空荡的古巷里不见当年风华,凝眸处刹那芳华,在清风一笑处渐渐泛黄……她叫薛媛,生于晚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长江南北有名的才女。虽自幼天资聪颖,但尘世纷乱,她从不轻易显露才华,只愿静守闺阁。
薛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书香世家。家中长辈教她识文断字时,告诫她才华不可轻易彰显。她从不踏出宅院,却深知院外的风云变化。自古才女大抵没有好结局,更何况如今身处乱世,她不能重蹈前人覆辙。
一盏茶,一卷纸,伴她走过年少时光。她喜爱水墨,尤擅丹青,家中之人皆可入画。春时绘花开,夏时绘烟雨,秋时绘鸿雁,冬时绘雪梅。四季轮转,各有不同,她总能将人间百态绘入画卷。
虽然薛媛足不出户,可关于她的故事早已传至街头巷尾。渐渐地,有人上门提亲,她不喜反抗,凡事随遇而安,哪怕是婚姻大事。她的姻缘同许多女子一样,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火红的嫁衣遮住了她心中的迷茫。
从提亲到下聘,她只知那人名唤南楚材,直到盖头被掀开时,她才见到夫君的真容。值得欣慰的是,他也是个读书人,言谈举止满是书卷气息。
婚后,她并未让夫君知晓自己善书画妙属文。家中来客,她便躲在阁楼避而不见。或许在夫君眼中,她不过是个识得几个字的寻常妇人罢了。
那日,南楚材欲离家远游,这一走便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薛媛何尝不知他心中的苦闷,出仕不利,倒不如出去结交些文人雅士。只是官场险恶,时局动荡,他又为何执着于功名利禄?薛媛没有劝住夫君前行的脚步,望着那背影渐渐消失,她不知这一别竟是物是人非。
孤身一人在家,空荡荡的宅院失了烟火气息。她整日在书房看书吟诗,等了夫君一日又一日,从花开到花落,不知过了多久,朱红的宅门终于被叩响。
然而,归来的并非南楚材,而是他的仆人。莫不是夫君遭了不测?她不敢去想,亦不敢去问,只等着仆人递上书信。青笺上言:“不亲名宦,唯务云虚。欲往青城求道,上衡山访僧。”合上书信,她冷笑着摇摇头,此等谎言,怎能相信!
仆人见瞒不过她,便道出实情。真相往往令人难过:南楚材遇见颍州太守的千金,一见倾心,便遣仆人回家取走诗书古琴、金银细软。
这样的说辞已在她意料之中,只是亲耳听到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凄凉。本以为这样的故事只是书上才有,不曾想自己竟会亲身经历。
仆人言语之间无不在向薛媛暗示南楚材不再回家之意,她只觉心仿佛被钝器击中,无法喘息。一别几月,竟是沧海桑田。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南楚材,夫妻数年,依旧知人知面不知心。
夜深之时,她取出妆奁,凝视镜中的自己,胭脂遮不住此刻的哀伤,那褪尽铅华的容颜如梦消散,在烛光里缓缓沉淀。还是老了,人比黄花瘦,难怪他会厌弃这样的自己。
月光宁静如水,散落在几案上,照不见伊人憔悴的双眼,薛媛展开泛黄的宣纸,许久未画丹青,再挥墨,却不知笔落何处。想必南楚材已将她的容貌忘记大半,与其画山画水,倒不如画自己。
画完,她只觉心中似有不甘,又提笔在画旁写道:“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寒。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
诗句写不出红颜,丹青绘不了感情,唯有二者尽书纸上,才能让远方的薄情人知晓她的心意。可即便迷途知返又如何?错了便是错了,难以再原谅。墨迹未干泪先流,宣纸上的墨香缓缓散去,如同逝去的心。
仆人将画卷交到南楚材手中,他默默盯着画像看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不敢相信这竟是薛媛亲手所绘,画中人忧伤的目光刺痛着他的心。那诗句字字珠玑,仿佛妻子就在眼前向他诉说着心中惆怅。当年,他听闻薛媛才华非凡,可两人成亲后,她极少谈论诗词,他也渐渐忘却此事,如今才知妻子书画造诣远在他之上。
这世间最难忘的便是结发之情,他读完书信自责了一夜,次日便告别颍州太守,快马加鞭赶赴老家。
朱门再次被叩响,薛媛知道他回来了。千万次叮嘱自己不要原谅那负心人,可见到他归来的身影,怒气便消了一半。女子的心最是柔软,见夫君诚恳地赔罪认错,终究还是原谅了他。往后的岁月,不求白首不相离,但求宜室宜家。
当时的女子也效仿薛媛,将自己的丹青放入夫君的行囊中,以便时时思念彼此。经此一事,薛媛在夫君面前也不再隐藏才华,两人时常畅谈古今,读书论画。在妻子的提点下,南楚材的学识也大为长进。
乱世的风云从未停下,他们唯有独善其身,才能保全自己。功名利禄到头来不过一场空,倒不如青山绿水自在逍遥。南楚材辞去官职,与薛媛一起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一纸丹青或许换不来太平盛世,但能换回君心不变。许多年过后,当繁华散去,唯有水墨丹青伴着她度日。这一生,经历虽少,却也不需过多故事来点染她的才华,一卷纸,一支笔,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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