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埃深处,暗香浮动
◎汤小小
她本是一朵无忧无虑的清莲,世界天高海阔,阳光明媚,怎奈一场狂风暴雨,便使她零落成泥。
她的父亲是御医,被冤入狱后死于非命,母亲因此一病不起,很快便追随父亲而去。天地瞬间失色,宇文柔奴这朵清丽的莲断了根,摇摇欲坠。叔叔看着这个小女孩叹了口气,却狠心将她卖到了京城歌院。从此,她从清白之家坠入万丈红尘,成了一名卑微如草的歌伎。
虽然年幼懵懂,但忽然之间少了父母疼爱,所见全是冷漠,所听皆是责骂,柔奴如一叶扁舟,置身茫茫大海中,冰冷蚀心。但无论生活多么凄苦,总要一步步艰难前行。她开始弹琴绘画,读书跳舞,虽然人生已无从选择,但总可以在尘埃里开出花来。她因此废寝忘食,晨舞夜读,在衣袂飘飘里将年华轻度。
柔奴本就天生丽质,诗词音律又娴熟出彩,十几岁时便名满京城,成为无数王孙公子的座上宾。大好青春在迎来送往里虚度,总是让人心存不甘,柔奴一向从容雅致,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风吹到哪儿,便在哪里扎根。
这股从容淡雅让她平添一分仙气。或许这正是柔奴的聪明之处,不是无怨忧,只是她知道,与其怨忧不如坦然处之。因此,她总是大方从容地谈笑风生,真心对待每一个人。
她只想使冷漠生活多些暖意,从没想到这些不经意的举动会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日,一个歌伎生病无钱医治。柔奴知晓后,拿出银两陪同那姑娘外出就医。
京城茫茫,医馆无数,柔奴却不敢轻易托付,她想到父亲的好友。少时,她曾跟父亲登过门,凭着记忆,敲开了陈太医的家门。
那歌伎的病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子,陈太医不由感慨万分。好友逝世后,他一直打听柔奴的下落,想不到竟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感慨之余,陈太医将柔奴赎出,还了她自由之身。
柔奴伴着药香出生,本就喜爱学习医术,如今不再日日弹琴娱人,她便跟着陈太医学起了医术。
世事艰难,有一技傍身终究是多一层保障。她知道自己无人可依,亦不想草草嫁人,那便让自己长成一棵挺拔的树,用粗壮枝干遮风挡雨。因此,她学得格外认真。白日里跟在陈太医身旁辨识各种药材,深夜在昏弱灯光下一页页翻着医书,有时她背着背篓上山采药,常常跌倒、受伤,甚至中毒。
这样的刻苦努力换来了医术的飞速提高,从事事让人指导到能够独自诊断,这中间流了多少汗水,外人不得而知。但她终于破茧化蝶,从歌女成为清秀雅致的医女,人生再次阳光明媚,有了无穷无尽的可能。
此时,柔奴也遇到了那个令她心动的男子。她流连红尘多年,一颗心早已结了厚厚的冰,从不轻易为谁敞开。可那个叫王巩的男子却像床前明光,照进她心里。他仕途不得意,却才华横溢、正直清傲,如一棵劲松,身边风云变幻,他自苍翠葱郁。
初见时,他纯净清澈的笑容打动了她的一颗芳心。再见时,他依然彬彬有礼,不曾有丝毫唐突。柔奴在歌院多年,如今虽已走出风尘,那些过往却总被人提起,旁人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鄙夷。她是如此通透之人,那一点一滴的异样又岂能逃过她的双目?唯有王巩待她如平常女子无异。
起初彼此只是礼貌问候,之后偶尔会谈论几句诗词,慢慢地,交谈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任夕阳西沉也浑然不知。
两颗心便这样越走越近,他引她为知己,她视他为良人。只是,他早有妻妾,郎有情,妾有意,可相逢时已错过佳期。
她微微一笑,名分不过浮云,若能与有情人相守,做歌女也无妨。从此,她成为王府中的歌女。王巩肯这般委屈她,想必那爱还是太轻太浅,柔奴早已看透人心,又岂能不知?只是,她不愿做情感世界里的索取者,乞求怜爱。不管你如何做,我爱你,便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去爱。
在王府的日子虽然会有委屈与不如意,但也有许多美好回忆。与他赏雪品茶,看雪花翩翩起舞;与他长夜依偎,互道衷肠;与他把酒言欢,尽情泼墨。也会长袖善舞,为他高歌一曲,用款款柔情舒展他紧皱的双眉。
他看着她,溢出舒缓的笑意,这一笑便足以慰她平生。若日子一直这般,虽平淡无奇,却裙角生香,想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可灾难总是说来就来,“乌台诗案”中,王巩受到牵连,一纸诏书将他贬往毒虫遍地的岭南。王巩的妻妾一个个悄然远去,唯有柔奴立于身前,愿与他携手同行。
王巩一定没想到,在人生苦寒时还有人对他不离不弃。那一刻,柔奴的心里却有着小小的欢喜。从此,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人,此生终是无憾了。
只是这一路的艰辛,柔奴一定不曾预料。在瘴气遍布的岭南,她一边忍耐身体的不适,一边细心照顾王巩的饮食起居。日子艰难,她从不皱眉,唇角总是绽放微微笑意。这笑意慢慢驱散了王巩心里的阴霾,他们又可以谈诗论词,泼墨挥毫。
自小流离,柔奴早已学会随遇而安,无论身处繁华之所,还是独居湿寒之地,她都能摘一朵花藏在心里,让它散发幽香。
岭南环境恶劣,当地百姓疾病不断,可此地偏远,看医不便,只能在伤痛里苦苦煎熬。
柔奴的心一点点痛着,她也曾在苦难里挣扎过,也曾命如草芥,无人挂怀。那些苦痛如临其身,感慨之余,她萌生了看医治病的念头。她背起背篓,在一座座山峰间行走,将那些珍贵药材一一采撷。她用双脚丈量了岭南的山山水水,用双手挽救了无数即将枯萎的生命。五年时光便在采药与看病中一日日逝去,流走的是青春,得到的却是岭南人的爱戴,还有神医的称号。
当她携王巩之手返回京城时,两人脸上不见忧愁,却是从容的笑意。面对他人的询问,柔奴只轻轻一笑:“此心安处是吾乡。”
人生的很多苦难都因心而起,心安处,无论风光无限,还是跌落尘埃,都是月明风清的好日子。柔奴一生都在尘埃里挣扎,但即使在尘埃最深处,依然暗自生香,如一朵傲世的雪梅,即使风雪摧残,依然能发出最美的光芒。
赞(0)
最新评论